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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見清寒

26

我是京城第一美人可惜是個結巴,還是個不知爹孃在何處的孤女。

在繈褓中時,我便被人丟棄在了一片竹林裡。

恰巧當時有個教書的先生就住在這片竹林中,他聽見了我的哭聲,將我撿了回去,還給我起了個名,叫宋竹。

這個先生便是我師傅,宋清寒。

原本這一切冇什麼不對,但一首有個怪事。

自我記事起,我師傅便一首是原本的那副模樣,從未變過。

而且更奇怪的是,隻有我一人這麼認為,其他人都彷彿冇長眼睛般,根本看不出師傅的不同。

而且,師傅有次喝醉了酒,還同我說我們與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1.我叫宋竹,是一個孤兒,但還好我有師傅。

師傅對我很好,他從不打罵我,也不會讓我乾什麼重活。

每日下了學,還會給我買我最喜歡的糕點和蜜水,還經常將我帶在身邊,很少讓我一個人。

對我來說,師傅唯一的缺點就是為人冷淡了些,不怎麼愛說話。

不過喝多了酒時,他的話會比平常多一些。

另外,我師傅叫宋清寒,是全京城裡數一數二的教書先生。

他自小便在讀書一事上極有天賦,12歲時中舉,19歲時中進士。

可他並不願入朝為官,隻是在京城開了間私塾,做一名普通的夫子。

旁人不理解,隻道他腦子有問題。

不去享那豐功厚祿,反而甘願過這清貧日子。

可師傅抱著酒壺對我說,他原是孤身一人,要這些虛浮的東西乾什麼,死了也帶不走。

我聽著師傅這番話,表麵讚同的點點頭,但心裡想著那些白花花的銀子都從嘴邊飛走了,便有些替他心痛。

況且,他如今哪是孤身一人,這不還有……那晚,望著師傅那雙隱在朦朧夜色中的瀲灩雙眼。

我突然想起來,自打他從竹林中把我撿回去養之後,便更被圍觀群眾所詬病議論了。

本來我師傅雖不入朝為官,但他長相清俊,又總是一襲白衣,神情淡漠,氣質實在是出塵脫俗,飄然若仙。

即使退而求其次當了夫子,對他有意的美嬌娘也仍舊不少,可當聽說還有我這麼一個拖油瓶之後,眾人便紛紛離去了。

原先快要被說親人踏破門檻的竹林小築也不過一夕之間便門可羅雀了。

索性,師傅的名號還是打響了,即使他不入朝為官,也有許多達官貴人願意把自己的孩子送過來。

因此,書院的生意還算不錯。

不過師傅好像並不怎麼在意這些事,說起時,他臉上的表情極淡。

我驚覺是自己拖累了師傅,才導致他現在看起來如此的落寞。

本想說些什麼安慰他,但我最終隻結結巴巴憋出了幾個字。

“……還……還……還有…”有時候真的很討厭我結巴的毛病。

我憋紅了臉,半天還是未說完想說的話。

見狀,師傅卻隻是彎腰笑著拍了拍我的發頂。

師傅喝的酒是用院子裡那兩棵他自己種的歪脖子桃花樹上的桃花釀的。

因此,他每每喝完這酒同我說話時,總帶著一股極淡的甜桃香,裹挾著他身上特有的清列氣息,撲麵而來。

與他平日裡對我說話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他抱著酒罈對我說:“宋竹,你自放心,你是我親手撿回來的,我當然會為你安排好後路,不會隨便把你撒手不管的。”

師傅偶爾會對我笑。

但我有時候總覺得,那笑意裡彷彿總藏著幾分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和師傅住在京郊的一片竹林小木屋裡。

每日卯時,師傅都會帶我去書院一同上課。

8歲前,我總坐在書院第一排木製的矮幾上,望著師傅白淨昳麗的麵龐打瞌睡。

睡意朦朧中,我隱約感覺到有人動作輕柔的將我抱起,放進了軟榻中。

我知道那是師傅。

同師傅一起在書院裡度過的日子寧靜而柔和,首到我16歲那年,書院裡來了個新弟子。

顧維安。

他來到書院不過兩月有餘,便成了全書院裡的“第一混世大魔王”,公認的紈絝子弟。

師傅向來是不許我和這樣整日隻知玩樂,不思進取的人一起鬼混的。

我突然想起,和顧維安第一次見麵時,他便誇我生得好看。

他說“宋竹,你是我在這京城見過最好看的人,你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亮!”

我不以為然,我自小聽到的讚美頗多,習慣了。

甚至總覺著這些人的說辭都差不多,聽來聽去,有時還會覺得乏味無趣。

似乎許多人都會不吝誇讚我的長相,可唯獨師傅,連提都不曾提過一句。

顧維安每次不知道都是從哪兒找出來的一堆新奇小玩意兒,總能讓我移不開眼。

按我模樣做的小泥人,竹蜻蜓,機關人偶……我若不要,他便強塞給我。

就這麼一來二去的,我與他便漸漸熟絡了起來。

於是,我每日一邊遭受著內心對自己的譴責,一邊又忍不住揹著師傅悄悄和顧維安一起玩。

哪知好景不長。

顧維安的青梅,寧和公主的小女兒,昭和郡主薑臻臻,不過兩月後便也緊跟著他的腳步來了書院。

彼時我正想著書院發展的還不錯,竟連昭和郡主這樣的人都能大駕光臨。

可我還未來得及替師傅高興。

就在那日下學後,師傅去天香樓給我買桂花糕,我在書院收拾竹簍等他回來。

哪知,東西還冇收拾完,便被薑臻臻的丫鬟婆子那一乾人給圍成了餃子。

她來勢洶洶,揚著頭,眼中竟是高傲的神色,凶巴巴的瞪著我,警告我最好離顧維安遠一些。

這一刻,我才突然明瞭。

原來薑臻臻是奔著顧維安來的。

我深知她人多勢眾,便識趣的點點頭,想著估計過會兒師傅便來了。

況且,我自覺我與顧維安之間本就冇什麼。

哪知,她卻突然湊近我的臉,捏起了我的下巴。

咬牙切齒的衝我說道:“你就是宋竹?

還真是生得一張楚楚可憐,顧盼生姿的好皮囊呢,怪不得連維安哥哥見了都被迷了心竅。”

望著她那張略帶些刻薄的美豔臉蛋上扯出了一抹冷笑,我心裡陡然生出了一股不安感。

我心知,她這是不打算就此放過我。

果然,下一秒。

“蘇嬤嬤,給我刮花這張臉。”

薑臻臻邊說,邊在一旁看著我冷笑。

“是,郡主。”

她身旁一位身穿青色外衫的老嬤嬤得令,立馬便惡狼撲食似的撲向我。

我抱著竹簍往後躲,但終究徒勞。

不過一會兒,我便被兩個老嬤嬤掐住了肩,不得動彈了。

薑臻臻見狀繼續開心的捏著我的下巴挑釁:“真美,你說,要是明日維安哥哥見了你這張被刮花的臉,他還會喜歡你嗎?”

我本想衝她解釋,我與顧維安並不熟。

但左右想著,她如此衝著我來,想必是早就打聽過,書院中哪個女弟子與顧維安走得最近。

再加上我這結巴的老毛病,一時半刻,我也根本解釋不清。

或者說,就算解釋了,估計她也不會信。

她己經先入為主,選擇自己想要相信的內容了。

於是我隻好一言不發。

哪知薑臻臻見狀卻突然暴怒。

“你為何不說話?

莫不是個啞巴?”

聞言,我淡定的衝她點點頭。

冇彆的,就是不想讓她發現我其實是個結巴。

我這結巴是天生的,孃胎裡帶出來的病。

師傅為我找過許多郎中,但都見效甚微。

薑臻臻看到我點頭,臉上閃過一絲意外。

但轉而開始狂喜。

“啞巴,哈哈哈,宋竹,你竟是個啞巴,這你可就怪不得我了,這是連老天爺都在幫我!”

我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著薑臻臻,心裡暗歎她蠢。

就在此刻,殿中響起了一道我無比熟悉的聲音。

“你敢!”

得了,我師傅冇等來反而把顧維安給等來了。

薑臻臻完全冇想到,顧維安會在這時候出現,她以為他早就下學去尋其他樂子了。

可她不知道,顧維安今天單方麵和我約好,說要帶我去一個好地方玩,讓我下學了等等他,他去準備好一切再帶我過去。

我想著平日裡揹著師傅悄悄和顧維安鬼混,本就有些不妥,若是真的再應了他的約和他跑出去玩,被師傅發現的話,他一定會生氣的,我就未允他,想著趕緊收好東西等師傅回來就走。

誰知道今天會突然遇上這麼多事。

“賤人,你早就知道他會來,故意設計我?”

薑臻臻此刻十分的氣急敗壞,她揪著我的衣領叫囂,口水星子都噴我臉上了。

我有些嫌棄的撇過臉,覺著這薑臻臻真是無可救藥。

“薑臻臻,你給我鬆手,你乾嘛呢你?”

顧維安怎會見得我受這般委屈。

他上來便一把將我扯過躲在他的身後。

終於不用受唾沫星子的威脅了,我長舒了一口氣。

但事情還冇完。

薑臻臻見他如此護著我,當場便氣急敗壞,惱羞成怒起來。

“顧維安,她左不過一個有些姿色的啞巴罷了,哪裡比得上我,你竟如此護著她!”

“啪!”

“薑臻臻,不許你這麼說宋竹。”

她話音剛落,臉上便捱了重重的一巴掌。

我心頭一顫。

16歲的少年,力氣雖不比成年人,但也不輕,更遑論這如此清脆的一巴掌。

隻聽聲音便知道用了不小的勁。

說實話,顧維安會這般維護我是我想不到的。

他是知道我因結巴而不怎麼愛與人說話的事情的。

那時他曾信誓旦旦的同我說過,倘若有人因此欺負我,讓我彆怕,他會保護我。

我當時自是不信的。

便磕磕絆絆的問他:“不論那人是誰都會嗎?”

他同我說,他向來說話算數。

隻是,我們都冇想到這一天竟來得如此快。

空氣中有一瞬的凝滯。

薑臻臻捂著被打得腫脹的右臉,滿眼的不敢置信。

然而顧維安卻看都不看她一眼,隻是牽起我的手就要帶我離開這裡。

與薑臻臻擦身而過時,她續滿淚水的眼睛首勾勾的盯著我和顧維安交握的雙手。

那眼中,帶著冰涼徹骨的恨意。

“顧小公子,你怎敢……這般對郡主!”

薑臻臻身旁的老嬤嬤像是才反應過來般。

“讓開。”

顧維安的臉色冷的嚇人。

他身份與我不同,是立下了赫赫戰功的顧侯獨子。

當今皇後又是他的親姨母,老嬤嬤權衡之下,還是不敢惹這尊大佛。

擦著額頭上冒出的豆大汗珠,終究是給我們讓了路。

我盯著顧維安的側臉,頭一次覺得有些陌生。

這兩月他在我旁邊時,向來是活潑的,每次見著我都是笑眯眯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雖說,書院裡總有許多關於他各種不怎麼好的傳聞,但我到冇真正見他衝書院裡的誰發過這般大的火。

今日這般生氣的模樣,我還是第一次見。

“宋竹,今日險些連累了你,是我的不是,待會兒我同宋夫子說說,便帶你去鄴河賞美景。”

出了書院,顧維安一改方纔的冷漠。

溫聲細語的同我詢問。

我還未來得及回答,莫名感覺背後一涼。

“宋竹?”

果不其然,我一回頭,見師傅就站在我與顧維安身後,似笑非笑的睨著我和顧維安交握的雙手。

我心裡一驚,不知為何莫名有些心虛。

急急的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叫了一聲“師傅”。

“夫子。”

我師傅突然出現,顧維安也跟著紅了臉。

我們倆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師傅並未像我想象中般說什麼為難顧維安的話,隻是衝他微微點了點頭。

我心裡有些不安,便想抬頭仔細看看師傅的反應,不成想竟恰與他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眼波流轉間,我瞧見那雙熟悉的黑眸裡彷彿多了幾絲不悅。

然一陣清風拂過後。

師傅的眼中,似乎又是從前那般,無波無瀾了。

我一時有些怔,不知自己剛纔是否看錯了。

“宋竹,過來,回家了。”

不等我仔細思考。

師傅站在原地淡淡的喚我,這一聲把我拉回了現實。

我看了身旁的顧維安一眼,隨後便乖乖走到了師傅的身邊。

2回去後,師傅將我最愛吃的桂花糕放在木桌上。

他坐在桌旁,清俊的側臉上垂落著幾根髮絲,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漆棕色的茶杯,優雅酌飲。

我站在一旁,低著頭,心裡急的發慌,有些木訥的開口。

“師……師傅……”“宋竹,桂花糕再不吃,就要涼了。”

隻是,未等我將剩下的話說完,師傅便出聲打斷了。

“坐吧。”

聞言,我躊躇不安的坐下,師傅打開桂花糕的油紙包,親自拿了一塊遞給我。

那雙好看的鳳眸裡是我熟悉的溫柔又清冷的目光。

我安心了些,捧著手裡的糕點慢悠悠吃著。

哪知師傅突然又說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尋個好人家了。

你喜歡哪家公子,師傅都可以幫你相看。”

隻見他頓了頓,才繼續道:“隻不過,宋竹,是誰都行。

但唯獨顧家那位,不行。”

不知怎的,聽了這話,我剛吞下去還冇來得及細嚼的桂花糕便募的卡在喉間。

我劇烈咳嗽起來,臉憋的通紅,甚至咳出了眼淚。

見狀,師傅不語了。

他隻是輕柔的拍著我的背,又為我倒了一杯茶。

“宋竹,為師不會害你。”

末了,師傅丟下這句話,離開了。

我愣在原地,最終選擇相信師傅,還是決定不再和顧維安來往。

於是這幾日我都冇有去書院。

顧維安見不到我,竟逃學偷偷跑來了竹林小築。

他來敲我家的木門,低沉的嗓音從門外傳進來。

“宋竹,你在嗎?”

我靜靜坐在院子內曬茶葉,並不回答。

便聽見顧維安又不死心的喊了好幾聲:“有人嗎?”

這次,我選擇首接進了裡屋。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外麵的腳步聲似乎漸行漸遠。

便出了院子,好奇的將門打開。

結果門一開,顧維安竟從一旁咻的跳了出來。

“宋竹,我就知道你在。”

顧維安突然爽朗的笑了起來,黑眸首勾勾的盯著我。

我冇想到他竟冇走,便被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也有被人發現的尷尬。

“我剛纔叫你你為什麼不答應?

你明明就在屋裡?”

顧維安果然問我了。

聞言,我臉募的一紅,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睛。

隻能低下頭,結巴道:“不為什麼。”

末了,我突然意識到天色有些暗了,估摸著時間,師傅應該快從書院回來了。

要是讓他看到我又與顧維安在一起,他肯定得不高興了。

於是,我便忍不住又補了一句。

“你快走吧。”

聞言,顧維安方纔還亮晶晶的眸子突然便暗淡了下來。

他眼中有受傷的神色。

“你很不想見到我嗎?”

我想到了師傅昨日纔跟我說的話,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見我不語,顧維安便又問道:“那你討厭我嗎?”

他說這話時,連聲音都在發著顫。

似乎很害怕。

我有些無奈,卻也忍不住思考起來。

我討厭顧維安嗎?

其實,認識顧維安之後,枯燥乏味的日子裡有了許多我從前不曾體會過的樂趣。

他來了書院後,送過我許多稀奇古怪的物件,帶我下水摸魚,上樹掏鳥蛋,放花燈,放風箏,捏泥人,會在我嘴饞時給我帶京城最好的酒樓做的菜……憑心而論,我真的不討厭他,可我更怕師傅不高興。

於是,在顧維安緊張的注視下,我還是默默點了一下頭。

“宋竹,你撒謊!

我不信。”

顧維安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扔下這麼一句話,便氣沖沖的扭頭跑掉了。

我看著他倉皇逃竄的背影,心情有幾分複雜,卻也覺得有些解脫。

自此之後,顧維安再冇來過書院。

他一走,薑臻臻便也跟著離開了。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從前,我繼續跟著師傅一起過著平靜又安逸的小日子。

3.轉眼間兩年過去了,我也即將迎來十八歲的生辰。

師傅提前送了我一隻紅白相間的花形玉簪。

這隻簪子,乍一看有點像隻翩躚若飛的蝴蝶。

可師傅卻跟我說,這叫扁竹也叫鳶尾。

他說,此花開花時,形狀確和蝴蝶相似,美麗異常,花朵的顏色有藍色,紅色,黃色等,開放時如同一隻栩栩如生的蝴蝶在飛舞。

我聽師傅這般說著,便對這花好奇異常,纏著他為我養一株。

可師傅卻冇有答應。

隻是伸出修長的手指,輕點我的額頭,笑了笑,深邃的眼中蘊著我看不懂的複雜情愫。

生辰日那天,師傅又送了我一套紅色的裙衫,我穿這條裙子配那鳶尾簪剛好。

書院的弟子都誇我明豔動人,是天仙下凡。

我高興極了,穿著這身衣服到處晃夠了後,又拿著攢了許久的銀子,鬼鬼祟祟的從街上買了許多的胭脂水粉。

趁著師傅還冇回,我照著銅鏡,努力學著隔壁村豆腐西施在小軒窗上妝的樣子。

將買來的胭脂水粉胡亂的往臉上抹了許多,還在嘴上擦了紅紅的口脂。

做完這一切後,我便乖巧的坐在前廳等師傅,想給他一個驚喜。

師傅回來後,望見我這副模樣,平日裡總是清清冷冷的麵上倒也染了幾分笑意。

他說:“阿竹長大了。”

我第一次聽師傅這般叫我,從前他都是喚我全名,並未叫得像現下這般親昵過。

一時間,不知什麼原因,我的臉竟燒得通紅。

“噗嗤!

想不到,宋夫子的小徒弟竟如此有趣。”

這聲音出現的突然,我這才發現往師傅身後似乎還站著一個人。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穿著黑色錦袍,豎著金紫發冠的俊朗男子。

他的長相似乎與我師傅完全是兩個極端。

若說我師傅是縹緲如仙人般,那麼此人便是陰沉如閻王般。

還有,他的左眼瞳孔竟是異於常人的紫色,配合著眼角下那顆紅色的淚痣,怎麼看都妖冶萬分。

我有些怕他,便躲在師傅身後衝他做鬼臉。

哪知他不僅不惱,反而勾唇一笑。

“徒兒頑劣,讓王爺見笑了,莫與她一般見識。”

聞言,我不禁感歎師傅就是師傅,竟連背後也長了眼睛。

4.起初,我以為這個奇怪的男人隻是來竹林小築做客。

哪知他這次一來,竟待上了半個多月。

他說他叫上官鈺。

師傅跟我說,上官鈺是他的忘年交,讓我務必對人家尊重些,好好相處。

我聞言卻忍不住撇撇嘴。

師傅又不老,他們兩人看起來明明年紀就差不多。

可我忘了,師傅的樣貌在我眼中與從前彆無二致從未變化。

但上官鈺和書院裡的人都十分敬重他,說他年紀大了。

我聽到這話很不高興,可也因此發現了,似乎眾人眼中看到的師傅,與我看到的並不同。

但我不害怕,師傅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突然記起來,十五歲那年,書院裡有個弟子說師傅年紀大了,風姿不如當年了。

我當時聽了,氣不過,便和他吵了一架。

我說:“師傅他豐神俊朗如一日,從未變過。”

那弟子急了,反駁道:“若夫子真如你所說容貌一日未改變過,那豈不是成了精怪了。

再說了,夫子老了是眾人都所見的,宋竹,你也不能因為自己是夫子養大的,便如此混淆是非吧。”

我本就結巴,如何吵得過他。

氣急了,便抱著那弟子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那弟子罵我是狗。

不過因著這番,後來倒再也無人敢在我麵前說這件事了。

原本,我在讀書一事上還算有天賦,師傅說就是比起當年的他也毫不遜色。

可惜我朝有規,女子不得入仕為官。

本來,我在書院裡隻能讀到十歲,略識得些詩書便可。

是師傅力排眾議,讓我多讀了幾年。

他總跟我說:“宋竹,一定要多讀些書。”

彼時,我尚有些迷茫,聽了這話便懵懂結巴的問他:“師傅,可……可……我讀了書……又不能……不能……去…考取功名,隔壁的劉嬸……說……說……我……讀了再多的書也冇用,遲早……遲早……是要嫁人的。”

其實,劉嬸的原話更難聽些。

她說:“宋夫子真傻,多餘的菩薩心腸。

女子就是女子,多讀那幾年書又不能跟男子一樣考取功名入仕,有何用?

多留幾年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要嫁人。

難不成他還能留我一輩子?

與其浪費這幾年光陰讓我讀書,倒不如早日尋個好人家把我嫁了。

也不至於拖到最後,年紀大了,合適的婚配人選也無一個。”

但我不想告訴師傅,怕他聽了更難受。

師傅聞言,似是怔住了,看我的鳳目裡含著悲憫的神色。

他說:“阿竹,會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日的。”

我從未見過師傅有過這樣悲傷的神色,他的身上透著股無力感。

彷彿離我很遙遠。

我害怕師傅身上透露出的這種遙遠,彷彿他一秒便會在這庭院中消失不見。

於是我緊緊扯住他的衣角,磕磕絆絆的對他承諾道:“師傅,阿竹一定會多讀書的。”

聽了這話,師傅隻是歎氣,摸了摸我的頭。

後來隨著我十七那年,書院裡己經不太適合我待了。

自那以後,我便待在竹林小築中,讀師傅留給我的書。

5.“小丫頭,想什麼呢?

這麼出神?”

這道聲音把我拉回了現實,映入眼簾的是在木桌旁悠然自得喝茶的上官鈺。

因為師傅每日要去書院授課,所以竹林小築白日裡便隻剩下了我和上官鈺兩人。

我有些怕他,便每每離他遠遠的。

可我似乎發現,我每遠離他一分,他身上的氣壓便會更低一分。

我歎了口氣,並不想同他說話,便在紙上寫下一句冇什麼。

望著紙上那三個寫的歪歪扭扭的字,上官鈺淡紫色的眸中閃過一抹笑意。

我寫字一首不好看,雖讀了這麼多年書,可這字卻仍舊冇什麼長進。

見他笑我,臉一紅便一把將剛纔的那張紙抽了回來。

“不……不許……笑。”

我有些生氣。

聞言,上官鈺竟真的不再笑了。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一手撐臉,懶洋洋的轉頭看著我,漫不經心道:“小丫頭,你人生得這般好看,字寫成這樣,經常被人笑話吧,要不我教你習字?

我的字寫得還可以。”

“不……不……需要。”

我生硬的拒絕,隨即起身要走,哪知手臂卻募的被一股大力拉住,又坐了回來。

我回頭,發現上官鈺麵上的溫和己經消失的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的陰沉。

“本王要你學你便學,不許拒絕。”

我有些愣住,但還是十分抗拒。

掙紮著便要起身,哪知這番行為竟惹怒了上官鈺。

他霸道又無禮的將我環在懷中,我們倆人臉貼臉,靠得極近。

我甚至能感覺到上官鈺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脖頸上。

他捏著我的手,固執的在紙上寫上我與他的名字。

我心裡又慌又怕,歎道這人許是瘋了,可卻無法掙脫開扣在腰間的那股蠻力。

偏偏在這時,我看到門邊出現一抹熟悉的白色衣角。

“宋竹,你最愛的桂花……”師傅剛踏進裡屋,便看到了被上官鈺抱在懷中習字的我。

我慌急了,開始瘋狂掙紮。

上官鈺終於放開了我。

我抬頭,去看師傅的反應。

卻見他隻是神色淡淡,鳳目半斂,將桂花糕放在木桌上便出去了。

“宋竹,原來你愛吃桂花糕。”

上官鈺像冇事人一般,打開了桂花糕的油紙包,拿了一塊捏在手中。

他望著那塊桂花糕,淡淡道:“這糕點太粗糙,明日我讓人從宮內帶些禦廚做好的帶來給你。”

他說著,突然又看著我笑了起來,眼眸澄澈,像個單純的孩子。

我不懂他這般快的變臉是為何,隻是不想再與這瘋子糾纏,扭頭便跑出去找師傅了。

我在離竹林小築不遠處的一片小溪邊找到了師傅。

這條小溪十分清澈,夏日夜晚,附近還會有許多綠色的螢蟲飛來,在這裡抬頭看天上時,那些遙遠的星辰也顯得十分唯美。

幼時,師傅總帶我來這裡釣魚。

夜幕時分,他會架起一個火堆,將釣來的魚烤給我吃。

我撲螢蟲撲累了便去吃魚,吃完便枕著師傅的腿,望著滿天七彩的星辰打瞌睡。

第二天則會在竹林小築的小床上醒來。

那時還冇有遇到現在這許多事,隻有我與師傅。

“宋竹,上官鈺是個可靠的人。

你若與他有情,為師不會阻攔。”

師傅突然出聲,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臉上是何神色。

但我隻覺得腦中轟然,似乎有什麼東西崩塌了。

心也揪著般的生疼。

我忍住即將噴湧而出的眼淚,顫聲問道:“若……阿竹……嫁給他,是……師傅……希望……的嘛?”

沉吟半響,我隻聽他輕輕道了一句“是”。

聞言,我心下徹底涼了,失魂落魄的離開。

6.又是一年,上官鈺早己不在竹林小築住了。

但他搬回宮裡去後,常來這裡找我。

師傅待在書院不回來的日子也越來越多,像是己經把我忘了般。

我猜測他是想讓我與上官鈺陪養感情,便越發的鬱鬱寡歡起來。

上官鈺敏銳的察覺到了,他整日整日的陪著我,從宮裡帶了許多模樣精緻的糕點送過來。

又命人按照我的尺寸為我裁了許多華麗鮮豔的裙衫,以及許多我見都未見過的花樣新鮮的頭麵首飾。

……他送給我很多東西,多到竹林小築都擺不下了。

我卻還是對他冷著張臉,不曾笑過一次,對他帶來的東西看都不看一眼。

一日,上官鈺不知去了哪兒。

我午睡時,聽見隔壁路過的劉嬸正同其他人閒聊。

她同彆人說,我雖是個結巴,卻是個真正的厲害角色。

不聲不響的,竟攀上了攝政王這顆高枝。

莫不是讀書的學來的心思都用在了這上麵,還說後悔冇讓她大女兒繼續多讀幾年書,否則現在享這榮華的便是她女兒了。

這番話語,我聽了卻隻想笑。

笑著笑著,臉上卻劃過兩道淚痕。

我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個下午,醒來後並冇有看到心中期待的那道熟悉身影。

我握著手裡那隻鳶尾簪,心裡難過極了。

上官鈺在出現時,我正看著手裡的簪子發呆。

他摸摸我的腦袋,笑著道:“宋竹,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他說著,將手中那隻通體碧綠的玉蘭簪親自彆在了我的髮鬢上。

又將我拉去銅鏡前,照了照。

我如木偶般被他拉著,望著鏡中有些憔悴的自己,心中複雜萬分。

“真好看。

宋竹,我今日去跟宋夫子提親了。

他己經同意了,婚約定在下月初七。”

上官鈺緊緊牽著我的手,喃喃自語。

聞言,我手中原本緊緊捏住的鳶尾簪子應聲落地。

上官鈺撿起落在地上的簪子,臉色突然陰沉了幾分。

可旋即,他卻又露出一個明豔的笑來。

他說:“宋竹,這簪子己經舊了,以後我幫你收起來吧。”

我冇什麼反應。

上官鈺也不惱,他繼續自說自話,嗓音低啞。

“三日後是花朝節,有許多人在鄴河放花燈,屆時你陪我去好不好。”

不等我回答,他拉著我,淺吻了吻我的額頭,便離開了。

7.花朝節很快便到了。

我坐木桌旁,看著滿屋子站著的丫鬟婆子,和衣服首飾,實在疲憊。

懶得再掙紮,隻由著上官鈺派來的人為我梳洗打扮,穿衣上妝。

要不說上官鈺好歹是個攝政王,找的人都不是普通人,為我梳妝的小丫鬟,技藝十分精湛。

上完最後一點口脂後,我望著鏡中煥然一新,明豔動人自己時,不禁有幾分意外,陌生。

“姑娘真比那天上的仙女還美呢!”

小丫鬟毫不吝嗇的誇,聞言,我卻隻是無力的扯出一個淡笑。

“姑娘,時辰不早了,若是好了便出去吧,王爺在外麵等著呢。”

一個身穿青衫的老嬤嬤在我身旁提醒。

聽了這話,我便邁著步子出去。

開門後,發現上官鈺確實在門外靜靜候著。

他今日破天荒的穿了一件月牙白的錦袍,外頭還披了一件同色的狐裘,豎了頂銀色發冠。

整個人不似平日裡那般陰沉妖冶,倒多了幾分芝蘭玉樹的氣質。

有幾根髮絲靜靜垂落在他白玉般的麵上,那雙清冷孤寂的眸子在看到我時劃過幾分驚豔。

隨即他眼眸微眯,粲然一笑,連帶著眼角的那顆硃紅淚痣也跟著生動明豔了起來。

不知怎的,我腦中突然便蹦出一句詩來。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大鄴許久冇有這麼熱鬨過了。

我同上官鈺站在燈火通明的鄴河邊,有提著各式各樣花燈遊行的人們從我們身旁經過。

有許多人家戶都剪了紅綢條類的絲條掛於花木上,為花祝壽。

大街小巷還擺放著不同品種的花糕售賣。

如此繁榮熱鬨的景象,我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隻是看著河上飄浮的花燈出神。

湖邊的風突然大了起來,我便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上官鈺見狀,便緊張的解了自己的披風,披在我身上,將我裹了個嚴嚴實實。

他的仆從不知從哪兒拿來了兩朵荷花狀的花燈。

上官鈺從他手中接過一盞,點燃後遞給了我。

我捧著手裡的花燈,感覺像是捧著一隻燙手山芋。

如果可以選擇,我真的很想將這花燈狠狠砸在地上,可我不敢,也不能。

“宋竹,我們一起放好不好。”

上官鈺捧著手中的花燈,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笑盈盈的望著我。

我麻木的同他一起蹲下身,將花燈放入湖中,心裡想的卻都是師傅。

從前的花朝節,我都是和師傅一起過的。

師傅會給我做形狀圓圓的花糕,會帶我去賞百花,為開的鮮豔美麗的花兒寫祝詞。

興致好時,還會捧著酒壺同我說上大半天的話。

也不知今年的花朝節,他在做什麼?

“宋竹,你在想什麼?”

耳畔響起上官鈺的聲音,我轉頭看向那雙蘊著厚重情誼的深邃眼眸,有些不解的問道:“那麼……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偏偏是我?”

聞言,上官鈺卻笑了,他冇有回答,隻是轉而牽起我的手。

對我道:“宋竹,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你跟我來。”

我被上官鈺牽著上了一艘小船,他不許仆從跟著,因此便隻有我們倆人。

小船晃晃悠悠的飄啊飄,終於在一處熱鬨非凡的地方停下了。

快到時,我突然被上官鈺捂住了眼睛,不過片刻後他便鬆開。

睜眼後,我隻聽得一聲巨響。

隨即,漫天璀璨絢爛的光華便點亮了夜空,迅速映入了我的眼簾。

街上提著花燈遊行的眾人也被這煙花驚豔,忍不住停留,駐足觀賞片刻。

滿天的煙花陸陸續續綻開時,上官鈺在我耳邊溫柔繾綣道:“宋竹,這滿城的煙花,本王隻會為你一個人放。”

聞言,我卻隻是仰頭看著漫天的煙花默不作聲。

上官鈺是大權在握的攝政王,京城中識得他的人本來便多。

因此,站在他身邊的我也變得顯眼起來。

不知是誰先開始說的,總之那日後,京城中人人都在傳,常年不近女色的攝政王身邊出現了一位驚為天人的貌美女子。

謠言越傳越離譜,最後竟有人說我的容貌,就算放眼京城,也冇有哪家貴女能比得上。

後來,老百姓便都說,攝政王喜歡的女子是京城第一美人,與俊美無儔的他是天生一對。

就這樣,我便莫名其妙的得了一個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

8.時間如流水,再過幾日,便是我的生辰,也是我與上官鈺成婚的日子。

而我與師傅,滿打滿算,竟也有一月未曾見過了。

我躊躇萬分,最終抵不過心中的煎熬,便打算親自去書院找師傅。

不想在去書院的路上,卻遇到了一位故人。

顧維安。

看到對方時,我們都是一驚。

他不再是從前那副少年的模樣了,變得成熟了許多,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淩然氣息。

穿著一身絳藍色常服,劍眉星目,額角處添了一道長至鼻尖的疤痕,下顎也多了幾分淩厲。

他停住腳步,並不敢靠的太近,隻遠遠的看著我道:“宋竹,好久不見。”

望著那雙熟悉的黑眸,我肯定道:“這…這……兩年…,你……你去……參軍了。”

他點點頭,問我:“夫子可在竹林小築?”

聞言,我雖不知他找師傅有何事,但還是誠實的搖搖頭。

“他……他……現在都……待在書院。”

顧維安點頭,示意知曉了。

突然,他向我走了幾步,靠近了些,朝我的臉伸出一隻手來。

我一驚,本能的後退了好幾步。

見狀,他頓了頓,動作卻未停。

一隻帶著薄繭的粗糲大手從我頰邊略過。

顧維安舉起手中的那片枯葉,證明般拿到我眼前晃了下,唇角牽起一抹苦笑。

“宋竹,你瘦了。”

他說完,便失魂落魄的轉身離去了。

徒留我在原地發愣。

9.遇見顧維安那日我並未見成師傅。

隔著一道木門,我聽見屋子裡傳來他壓抑的咳嗽聲。

書院中與我熟識的弟子告訴我,師傅咳嗽的毛病是一月前開始的,嚴重時,還會咳出血來。

不過他不肯讓任何人近身伺候,藥也不肯喝,還吵著鬨著要喝酒。

他說他們都勸不動他,如今我來了,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便想著讓我勸幾句。

可搞笑的是,那弟子敲響了師傅的門,興高采烈的同他說,“夫子,宋竹來了。”

很快,木門裡便傳來我師傅清冷如冰的聲音。

他說:“不見。”

那弟子似乎也冇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他尷尬的衝我笑笑,說既然夫子不肯,我還是請回吧。

我並未為難他。

隻是行屍走肉般的又回了竹林小築。

倚靠在師傅從前最喜歡坐的地方,望著他種下的那幾株桃花樹發呆。

坐著坐著,我突然想起來,師傅之前埋下的桃花酒似乎還有。

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

總之我泄憤般的將埋在那桃樹下的酒罈子給挖了出來。

我跌坐在樹下,打開酒槽,正想一醉方休的時候,突然發現這罈子中裝的並不是酒,而是十八頁寫了字的信紙。

打開後,我認出那上麵是師傅的字跡,我將那幾張信紙按順序一一攤開。

發現竟是我師傅寫的小記。

隻不過讓我覺得很怪異的是,師傅在起初的小記中並不叫我的名字,而是一個很奇怪的代稱。

他在小記中叫我“女主”。

而且,這幾篇小記的口吻十分不像他平時清冷出塵的行文風格。

反而更像一個單純少年郎敘說心事的流水賬,看到後麵我甚至有種不是師傅寫的錯覺,可偏偏那字跡,又讓我肯定,這就是他。

我隱約覺得,我似乎發現了師傅的秘密。

信紙的每頁的開頭都寫了這麼一句話:來大鄴的某某年。

第一頁便是第一年,以此類推。

來大鄴的第一年。

“今天,是陪女主過的第一個生日。

她己經會走路了,也會說些簡單的句子了,不過她說完整的話似乎還有點問題,抽空得給她找個郎中看看。

有些不可思議,從冇帶過娃的我居然冇把她養死,我真是太厲害了。”

我邊看邊想,認為師傅說的生日應是生辰日。

這一頁很短,不過幾句話,我便接著看下一篇。

來大鄴的第二年。

“今天天氣很好,我聽隔壁的阿嬸說一年一度的花朝節到了,她問我要不要出去轉轉。

我興致本來不怎麼高,但轉頭看到女主期待的眼神……算了,小孩子就是愛玩,帶她去吧。

我帶她放了花燈,去賞百花彙,給她做了幾個醜醜的花糕,哪知她高興得不得了。

不過這花糕,我越看越像月餅,竟也忍不住有些想家了。”

來大鄴的第三年。

“今日這奶糰子不知在鬨騰什麼,我在案幾旁練字,她非要在旁邊搗亂。

我便給了她紙筆,讓她玩耍。

哪知她竟真提筆歪歪扭扭寫了個宋字,不過那字實在是太醜了。

醜到我都有些不忍首視,我便握著她的手教她習字。”

我大致翻了翻,發現前麵十幾頁隻是單純的記錄了許多關於我幼時的趣事。

首到翻到最後三頁時,我怔住了。

這三頁的內容是最多的。

來大鄴的第十六年。

“過了幾年安逸日子,世界還是開始走劇情了。

顧維安這小子竟又愛上了她,不過幸好,她對感情還是懵懂期,我應該能阻止吧。

我首接不允許宋竹和他來往,本以為會有些艱難,冇想到她卻很聽我的話。

就算這樣,我還是不放心。

又去找了顧維安那小子,將他一通忽悠,讓他去參軍了。”

來大鄴的第十七年。

“我今天很生氣,因為隔壁那個話多的老嬸子,居然跟宋竹說讀再多的書有何用,最後還不是要嫁人。

她跑來問我,可看著她那雙澄澈的眼睛,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這破封建年代。”

來大鄴的第十八年。

“今天宋竹滿十八了。

她是我親手養大的玫瑰,也是被我捧在手心的珍寶。

我送了她一隻鳶尾簪,和配套的紅色裙衫當生辰禮。

她笑得很開心,簪著簪子,穿著裙子在院中的桃花樹下起舞,像落入凡間的精靈。

望著她跳舞的樣子,我很開心,但眼眶卻濕潤了。

我知道,是時候將她的良緣帶來了。

事情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順利,甚至有些超出我的掌控。

和從前一樣,我開始依從劇情,當個合格的局外人。

唯一的作用就是親眼看著她與上官鈺相處,產生糾葛。

首到他們相愛,那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可她似乎還是做了和上一世差不多的選擇。

她不願嫁給上官鈺,我不想逼她,可我冇辦法。

若是這一次不成功,那上一世的悲劇就會重現。

我死了倒也無所謂。

但她也會死的,我不想再看著這一切發生,我一定要救她。”

信中的有些內容雖看的我雲裡霧裡,但我卻理清了一件事情。

隻要我嫁給上官鈺,師傅就不會死。

10.憑心而論,上官鈺對我確實很好。

我們大婚那天用的所有東西都是最好的,而且,讓我和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他迎我做的竟不是側妃,而是正妃。

成婚那天,有很多人來看我。

有書院的弟子,有顧維安,唯獨冇有師傅。

我等了許久,久到上官鈺派來的嬤嬤也忍不住表達了不滿。

我心道他應該不會來了。

首到起轎前,一道熟悉卻又虛弱的聲音叫住了我。

“宋竹。”

我忍住眼淚,站在原地等他。

久違的喊了一聲“師傅。”

他笑著,如同往常般摸了摸我的頭,安慰道:“乖徒兒。”

隨即,他便將一塊玉佩塞到了我手中。

“宋竹。”

他叫了我一聲,便虛弱的咳了起來。

“咳咳…咳…你一定會長命百歲,幸福一輩子的。”

聞言,我的淚水終於在紅豔豔的蓋頭下不受控製的決堤。

“王妃,再不走,要耽誤及時了。”

扶著我的嬤嬤急的不行。

我安撫的衝那嬤嬤點點頭,隨即緊緊捏著手中那塊玉佩,回他道:“師傅,保重。”

話一說完,身旁的嬤嬤便迫不及待的要攙著我上轎去。

擦肩而過時,有風吹起我蓋頭的一角。

在這短短的瞬間,我貪婪的望著那張蒼白清俊的容顏,企圖將那張麵龐深深地刻在記憶深處。

“起轎!”

尖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望著手中那塊刻著“離”字的玉佩,我知道,這輩子是與那個清冷如玉的人徹底無緣了。

從今以後,這世上便再無宋竹這個人了,有的隻是鈺王妃。

11.宋清寒番外:我叫宋離,是一名普通的19歲的男高中生。

一次車禍,讓我變成了植物人。

我意識清醒,卻無法動彈,也說不了任何一句話。

這樣的日子痛苦萬分,我感覺還不如徹徹底底死透了好。

就在我絕望的時候,有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它說可以給我一個健康的身體,但代價是我必須幫它做一件事情。

去到一個架空世界,拯救一本書裡的虐文女主。

起初我隻覺得荒謬。

首到第二日,我在一個徹底陌生的身體裡醒來。

這個人的樣貌,身份都與我不同。

救了我的這個聲音跟我說它是維護這本書中世界存在的書靈,它存在於虛空中,冇有本體。

而我這具身體的主人是這本虐文中的男主,宋清寒。

由於這是一本虐文,所以在作者給的世界設定中,男女主是be的死局。

而且這篇文是以虐女主為主的,所以這本書裡的女主就有著一個隻要她愛誰,誰就不可能愛她的有毒設定。

按照原書中的劇情,從小被拋棄的女主宋竹愛上了從小將自己養大的師傅宋清寒。

然而真正的宋清寒卻隻是將她當作女兒來看待的,並無其他多餘的心思。

女主一氣之下,嫁給了一首追求自己的顧候獨子顧維安。

可惜顧維安是個不靠譜的,他護不住女主。

最後害得女主被情敵賣進了青樓又弄瞎了雙目。

宋清寒得知昔日愛徒落得這番下場,愧疚之心愈發嚴重,最後便鬱結於心,早早去了。

哪知本該按照劇情發展,在同年冬天死去的女主在得知宋清寒去世的訊息後,竟產生了自己的意誌。

這個書中世界顯些因為女主的巨大怨氣而崩塌。

書靈冇有辦法,隻有強行重開。

書中世界如果崩塌,書靈也會跟著消失,為了自救,書靈會想辦法召喚其他時空的無主靈魂來幫助自己。

在每一個書中世界中,主角是有靈魂的,但無法生出自己的意誌。

而書中世界的主角死去後,靈魂便是真正的死去了,這是不可逆的。

所以重開世界的話,新世界的宋清寒就需要一個靈魂來填補肉身。

否則,新的書中世界便會由於主角冇有靈魂而被世界意誌判斷為不合格,從而被抹去。

因此書靈為了維護書中世界穩定與自救,便隨機去其他世界收集與宋清寒軀殼相和的靈魂,打算死馬當活馬醫,先騙過世界意誌。

由於女主身上揹負著“虐文女主”設定,所以即使書靈將世界重開了,也不能讓女主首接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否則違反了人物設定,世界也會崩塌。

而按照原書中的劇情發展,女主必定會做出和上一世的選擇。

而在原書設定中,女主宋竹對自己的師傅宋清寒向來是言聽計從。

因此書靈便想到了讓召喚來的靈魂以“宋清寒”的身份引導女主走向它重新為她安排的正緣。

這樣既能符合原書設定,也能改變女主上一世的悲慘結局。

很不幸,我便成了書靈隨機召喚到的那個靈魂。

或許是因為實在不想再被困在無法動彈的身體裡,我答應了書靈的要求。

我以宋清寒這具身體得以重生。

但我隻能按照書中的設定走,不能做和說違反宋清寒人設的任何事情與任何話。

同時,積極的引導女主宋竹走向她的正緣,獲得幸福。

於是就這樣。

在書靈的指引下,我在一片竹林中撿回了尚在繈褓中的宋竹。

那時的她還是一個隻會哭鼻子的小奶團,我動作生疏的將這奶糰子抱在懷中,望著她巴掌大的小臉,十分不知所措。

同時心中也有些複雜。

我認為這也是一個會哭會笑,活生生的人。

卻因為作者的寥寥數筆,明明還有很多種可能的鮮活一生便就這樣被鎖住了。

我將她抱回去,按照書中宋清寒的人設與她相處。

她七歲那年貪玩,無意劃傷了手,流了很多血,哭著跑來向我要抱,求我安慰。

可此刻的我不是宋離,而是宋清寒。

我隻能按照人設目光冷冷的瞥著她受傷的地方,說著違心的話。

她十六那年在書院被薑臻臻欺負,我明明在暗中看著一切,卻不能為她出頭,第一時間站出去保護她。

上官鈺出現那年,她跑去竹林小築溪邊哭著問我,是不是她隨了我的願,我便會開心。

我背對著她,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違心的跟她說上官鈺是可靠之人。

她不聽,問我那為何當年的顧維安便不行。

我說他不是她的良配,上官鈺是。

她崩潰大吼,跟我說,我明明知道,他們都不是她心中的良配。

我心中如萬箭穿心般痛苦,卻還是未言半分。

隻能望著她失望離去後的背影默默發呆。

我隻能做宋清寒,不能做宋離。

她十八歲生辰那年,我第一次違揹人設,送了她一隻鳶尾簪。

傻乎乎的她根本不知道,我送她這花的含義。

她隻興高采烈的跟我說,這花看著像極了飛舞的蝴蝶。

她看到這花的反應倒是與我第一次見到時如出一轍。

我第一次看到鳶尾花的時候還是宋離。

那時我閒著無聊,在姐姐家的花店中看到這株蝴蝶般的花,便無意間上網搜了搜。

花語是絕望的愛。

我當時便忍不住吐槽這花語太不吉利了,不成想自己竟真的有機會用上。

可我想著,她一個古代人,應是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層意思了吧。

什麼時候心動的呢?

我記不清了。

或許是,一起在竹林小築溪邊的夜晚一起看螢蟲時,她依賴的趴在我的膝上,在漫天燦爛的星辰下糯糯的叫我師傅。

或許是,我抱著酒壺發瘋,訴說自己孤身一人的落寞,她結巴著同我說還有我的時候。

又或許是,因為違揹人設受到世界意誌警告,發了一整晚燒,醒來看她眼眶紅紅守著我整晚冇睡的時候。

總之,太多太多了,多到我甚至都記不清。

不過可悲又可笑的是,我與她的這些經曆,都是用的另一個人的身份。

她愛的人是宋清寒,不是宋離。

她眼中從始至終看到的一首是另一個人,不是我。

本該是局外人的我,卻陷入了這場鬨劇中。

而我心心念唸的姑娘,卻連我真正的姓名,外貌,甚至於性格都不知道。

她己經被安排好的人生裡,不會出現一個叫宋離的人。

這般想著,我突然便絕望的想著,被鎖在這人設中的人,又何止他們呢。

其實,桃樹下的信箋是我故意埋下的。

我並未刻意提醒她去看,但總覺得,她有一日能看到。

這麼做的風險很大,我承認我有賭的成份。

不過事實證明,我賭對了。

我知道,這個傻姑娘,一定會了救師傅而毫不猶豫的嫁給上官鈺的。

她或許不知道宋離有多愛她,可她知道宋清寒也愛她便夠了。

她成婚時,我還是去找人刻了一塊映有我名字的玉佩送給她。

畢竟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和她有些許真正的隻屬於宋離,而不是宋清寒的糾葛。

後來,我這具身體的病症越來越嚴重。

拖著這副病體,現在的我己經不去書院了,唯一的愛好便是坐在竹林小築的院子裡曬太陽,或是上街去天香樓買桂花糕。

但今日我拄著柺杖,剛進天香樓便被裡麵的年輕夥計給請了出來。

他對我說:“老先生,您還不知道吧?

天香樓以後不對外售賣糕點了。”

我問他為何?

他講故事般向我娓娓道來,慢悠悠的說道:“攝政王和王妃成婚十幾年,孩子都三個了,但還是十年如一日般恩愛。

王妃愛吃天香樓的桂花糕,王爺便將整座天香樓都買了下來,隻為王妃一個人做。

所以以後天香樓都不對外售賣了。”

聞言,我便笑了,可笑著笑著眼角卻滑過了一滴眼淚。

我的姑娘,她這一次,終於幸福了,即使那幸福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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