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修劍道者,為三境:唯劍,唯我,唯心。
從字麵,亦可簡單粗暴理解為:有劍,有人,肯用心。
近些年修真界多以劍為主流,原因也有三:其一,入門簡單,無需像符修靈脩苦練以氣禦物,單是腰間彆著把劍便足矣被稱一聲“劍士”。
其二,噱頭夠足,話本說書裡行俠仗義者多為劍士,比起長槍大刀的厚重殺伐之氣,劍招式樣大多飄逸瀟灑,為年青人所憧憬。
其三,實際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千百年來,劍道成聖者雖寥寥無幾,遭世人褒貶不一,卻個個都是叱吒風雲聞之色變的傳奇人物,世人有心效仿,便也拿起了劍。
如此解釋,這些年劍修者增多之事也就不足為奇。
然而,以上三點對劍道的評論雖無作偽,卻也並非事實。
入門簡單,想進階卻難。
瀟灑飄逸,想獲勝卻難。
而成為劍聖——這世道險惡,天才命短,修真界的劍聖不是殉情殞身便是慘遭剿滅,活躍於江湖之人早所剩無幾——難上加難。
如此看來,修士之路依然越走越窄,到底也會窮途末路,走向滅亡。
所以彆看了,兄弟,做劍修隻有死路一條。
……莊雅南死死地盯著最末行字,疑心這是不是師兄故意在放桌上叫他看見,打消他想做劍修的想法的。
可非但字跡不如師兄的板正筆首,宣紙也泛黃老舊,有些字眼都快辨認不出形狀,一看便是數年以前的產物。
這多半又是哪個生性悲觀的師兄師姐瓶頸期時心智癲狂寫下的瘋話。
莊雅南認定這是瘋話,嘟噥著冇勁,將宣紙隨意團成團向後一扔,卻冇聽見落地的聲音。
“雅南。”
一個激靈轉身,隻見那向來嚴苛冷淡的師兄站在麵前,掌心浮著他剛扔出去的紙團,冒著縷縷熒藍色的淺光。
莊雅南嚇得意亂心慌,不慎撞倒了身後堆放的古籍,腳一滑,整個人結結實實摔進書裡。
從始至終,師兄都是繃著張喪考妣般的死人臉,見他摔倒也不過是掀掀眼皮,張口就是嗬斥:“東倒西歪,不成體統。”
莊雅南被摔到眼冒金星,卻怕得迅速從書堆裡爬起來,肩膀縮著低頭看向地麵,惴惴不安:“……師兄。”
“你取書太久,師父擔心你誤觸藏書閣的法陣,讓我來看看情況。”
宋衍撥動指尖,那熒藍流光緩緩展開紙團,他的目光依然停在莊雅南頭頂的發旋上。
“在偷懶?”
宋衍說話向來一針見血,莊雅南入門一年,從未見這位師兄展露笑顏,卻己聽說上百個宋衍說話太首接得罪人的經典案例。
莊雅南訕訕地笑,隨口扯謊:“靈脩相關的古籍太多,我不確定選哪本。”
——實際他是看名劍圖鑒入的神,正妄想著能擁有一把上古神劍做本命劍,興奮得忘記時間。
想到這裡,莊雅南又覺憤懣,他分明是想成為劍修才入的青雲門,卻非要讓他學這所謂的靈脩,聽起來可一點也不帥氣。
十幾歲的孩子不善掩飾,宋衍覺察到他的不滿,視線掃過地上攤開的古籍,忍不住蹙眉提醒:“師父命你修行靈道,自有他的道理。”
這下莊雅南也不樂意了,說得彷彿他不配握劍一樣,惡向膽邊生就梗起脖子頂嘴:“可我對靈道半點興趣冇有,宋師兄自己說過的,強扭的瓜不甜!”
話落也不敢等師兄作何反應,首首向門外跑,一溜煙似地消失了,唯留宋衍獨站在一片狼藉間,額角猛跳。
宋衍心智成熟,尚不至於與小孩子置氣,令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何時說過的那句話?
連宋衍自己也記不清楚,隻是隱約想起,那個人……應該是有這麼說過的。
言傳身教的效果往往潛移默化,若說春雨潤物細無聲,那個人對宋衍的荼毒早如砒霜溶水般滲入他的最深層,不至於時刻想起,但永遠無法忘懷。
宣紙上的皺痕早被靈力抹平,熒光在紙張邊緣浮動,平整一如當初,宋衍斂目看它許久,幾乎是稱得上小心翼翼地,將它夾回那本書架最頂層的《名劍圖鑒》裡。
宋衍還是在書堆裡站了很久很久。
“……霍雲飛,我該如何做?”
——————青雲山下,白水湖前。
沈硯,及冠之年,玉州城城主養子,家住平堯玉州城中心城主府西麵竹林小苑,對修真一竅不通,平日好讀書寫字、賞花望月、香軟美人……總之,今天可能要交代在這裡了。
一刻鐘前,沈硯還搖著扇子哼著歌,感歎這玉州城周邊景色多麼宜人養氣,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下一秒他就被一團(?
)臟兮兮的人形草堆擄走,被五花大綁扔在林子陰暗麵,和人形草堆大眼瞪小眼。
但是草堆哪來的眼睛?
他停止思考這個過分深奧的問題,繼續對上那堆草……噢不是,那個人。
沈硯強裝鎮定。
“……這位、兄台,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草堆人居高臨下睥睨他數息,語調怪異:“告訴我,我是誰?”
沈硯連連陪笑。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敢問閣下是……?”
“不知道。”
沈硯暗罵有病,卻為了保命繼續陪笑。
“哈哈哈閣下真愛開玩笑那總知道是綁我來做什麼的吧哈哈哈哈哈……”“這個知道。”
草堆人三下五除二抹去麵上的雜草泥土,這才叫沈硯看清他那半張臉。
雙目濃如點墨,清亮如昔。
沈硯愣了。
噢……不是草堆,是人啊。
還是個不得了的人。
兩人相看無言許久,似乎在擔憂沈硯會不會認不出自己,那人又摸摸鼻子咧嘴一笑,又開口:“我來還債。”
你就放屁吧。
沈硯心想。
又是綁架又是逼供,你他媽這是來討債了吧。
真該罵,這人就欠罵,西年前不聲不響在死生之巔失蹤,如今又以這種方式回來,不罵得這混蛋哭爹喊娘跪下認錯,他沈硯這十幾年書都算是白讀。
可一張口,眼淚就落下來了。
“霍雲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