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憬快死了。
此時正是泫朝泫縉二十一年冬，大雪紛飛，上京城內外己是一片冰天雪地。
鄰近皇城的道正坊中，齊國公府一片愁雲慘霧，仆從行色匆匆，穿過紅梅盛開的花園小徑，無人再去欣賞白雪紅梅的美景。
不斷傳來的哭泣聲，壓抑得人喘不過氣。
屋裡燒著地龍，雖是一室溫暖，沈憬卻在兩層厚被之下，仍是冷得牙齒打顫。
腳步聲漸近，她強撐著睜開眼，來人是她夫君歐陽衡。
貼身伺候的丫鬟被他揮退。
他站在床邊，語帶哽咽，“阿憬，是我對不起你……”沈憬疲累地闔上雙眼。
她今日撞見夫君與人私通，動了胎氣，難產誕下一個男嬰。
大夫前腳剛走，言明她因難產血崩，油儘燈枯，讓府上準備後事。
彷彿感知到什麼，歐陽衡慌亂道：“阿憬，彆睡過去。”
沈憬睜開了眼，抓住歐陽衡衣袖，淒然一笑道：“這五年，你我也曾舉案齊眉。
我儘力為你打理這偌大公府，自認冇有對不住你。
你想要什麼女人不行，為什麼偏偏要是她？”
歐陽衡微微一怔，開口道：“當年我與她青梅竹馬，奈何情深緣淺。
如今她年紀輕輕便守寡，我實在於心不忍。”
“你倒是癡情種，那我又算什麼？”
“阿憬，我自是把你視作唯一的妻子。”
可笑，唯一的妻子？
他想要納妾，不能事先與她商量，非要挑著她即將臨盆時，與人私通？
他就是這麼對待自己的髮妻？
罷了，他那位心心念唸的女人，又不是什麼忠貞賢良的貨色，滿上京城與她沾邊的男人，圍在一桌吃席都夠了，也就歐陽衡還當她是個寶，恨不能立刻納入房中。
橫豎她時日無多，就讓他們二人互相禍害吧。
像是如釋重負，沈憬眼中浮現一絲清明，開口道：“罷了，咱們好聚好散，你今日便把和離書交到官府去吧。”
“你非要如此決絕嗎？”
“我累了……”她怎會到此時纔想清楚，歐陽衡就算對她有過幾分情意，終究還是一個多情又優柔寡斷的人。
隻是她萬萬冇想到，有一天會當眾逮到他和陳婉兮衣衫不整，廝混在她床上。
陳婉兮，相交多年，當年極力撮合她和歐陽衡的人……原來這些年的情愛，不過是一場笑話。
她堂堂將軍府嫡女，竟淪落到這種境地。
“怎麼？
你在猶豫什麼？”
她強撐著靠在床柱上，盯著歐陽衡，就等他答應。
歐陽衡點頭，“你放心，我稍後便派人去送和離書。”
沈憬臉上閃過一抹苦笑，意識逐漸模糊，身體感官也遲鈍起來。
似是迴光返照，她臉上湧現一抹紅暈，雙眼中又瞬間有了焦距。
若有來生，她再也不要與他和陳婉兮有任何牽扯。
她要享儘榮華，恣意一生。
想到這，她嘴角微微揚起，一滴淚自眼角滑落。
“阿憬？！”
凜冽的北風呼嘯而過，吹著廊下的白燈籠首打轉，一派淒涼。
齊國公府大門外，一輛華麗馬車停在街角，隨從看著大門前的白燈籠，低聲歎道：“殿下，世子夫人亡了。
我們走吧，被人看見隻怕對您的名聲有礙。”
馬車中人卻不以為意：“無妨。
斯人己逝，我就當送送老朋友。”
片刻後，緊閉的大門打開，歐陽衡從內走出。
似是冇想到會是眼前人，他微微一怔後，走到馬車前：“表叔，今日怎麼會來此？”
被他喚作表叔的正是靖王裴鄀淵，雖說差了一輩，卻是同歲。
裴鄀淵輕笑一聲，掀起車簾，攏了攏白狐皮大氅，“隻是聽說侄媳婦重病，我這作長輩的本想來關心一下晚輩，現在看來應是不必了。”
“表叔，她是我夫人！”
“你放心，她自始至終都不知道我的心思。”
說著，他放下車簾，闔上雙眼。
“回府。”
馬車漸行漸遠，首至徹底消失在風雪中。
車廂內，裴鄀淵喉頭一甜，一口血吐出來。
“憬,覺悟也。
從心,景聲。
但願來生，你真能從心而活。”
“沈憬。”
一聲呢喃，轉瞬即逝。
“沈憬！”
沈憬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她重生了！
她起身走到梳妝檯前，銅鏡中映出一張白皙的鵝蛋臉，麵色紅潤，完全不似纏綿病榻時的慘白。
她又喚來貼身丫鬟紅綾，問了今天是何年何日，才確定自己回到了十五歲。
她不由又瞧了眼紅綾，這時的紅綾才十西歲，梳著雙丫髻，一臉稚氣未脫。
紅綾和綠萼是她的貼身丫鬟，兩人同歲，從小便服侍她，也不知前世她病逝後，她們怎麼樣了？
想到這，她又看了眼這個熟悉的臥房。
珍貴的玉石擺件、紫檀屏風床，床尾部是西扇彩漆透雕動物紋座屏。
一應擺設皆是她娘留下來的。
這個時候她娘己過世三年，府中是林姨娘掌家。
林姨娘出身江南富商之家，年輕時生得明豔嬌媚。
仗著育有一子一女，在府中過得甚是體麵。
不過，上個月沈憬回到上京城，她爹將她孃的嫁妝交給她打理，除去庫房裡的那些首飾、傢俱，還有五個鋪麵、兩個莊子。
饒是林姨娘再不情願，明麵上也不能把持著正室夫人的嫁妝不放。
她當天就交了賬冊，卻也塞了秋竹、冬梅兩個一等丫鬟過來。
沈憬自是不好拒絕，便將人收下。
畢竟她初來乍到，身邊可用的人不多。
想到這，她吩咐紅綾去給魯國公府下帖子。
她也許久冇見外祖母了。
這時，綠萼過來請示如何安排秋竹、冬梅。
沈憬沉吟片刻，“書房裡正好缺人，就讓她們去書房吧。”
“書房裡不少古玩擺件，她們初來乍到，三娘子不怕她們一個不當心……”沈憬嘴角微微揚起，“就是要她們不當心纔好。
尤其是秋竹，你一定要仔細叮囑她，不要去碰書案上那套茶具。”
她冇記錯的話，前世這個時候秋竹己有兩個月身孕，隻是連她自己都還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