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此言,清涵略顯錯愕,鼻子微微一酸,這才憶起,正是在十三歲那年,齊家提出了退婚的要求。
“齊家退婚”這幾個字讓清涵的眼神瞬間黯淡,深處藏著無邊的陰雲。
這場退婚風波,無疑成了清涵命運的分水嶺。
齊家屢次三番無理要求解除婚約,父母自然不允,因為退婚對一個女子的名聲是極大的玷汙。
在威脅與恐嚇無效之後,齊家轉而采取更為陰險的手段,處心積慮地破壞她的名譽,將沈清涵塑造為眾矢之的的失德女子,以此作為合理的藉口解除婚約。
自那一年以後,清涵的性情大變,從一個純真活潑的少女變得自卑而孤僻,再也不願隨母親外出,生怕遇見外界那些或嘲諷、或侮辱、或冷笑、或謾罵以及種種異樣目光的人們。
正因為如此,她深愛的父親擔憂她在深宅大院中感到壓抑,決定改造府中的一處花園,並不惜重金從海外引進稀奇之物以慰其心。
當西皇子巡訪江南並下榻於沈府時,他瞭解到沈家祠堂竟由銀磚築成,更在目睹園中那巧奪天工的遊龍十八吐水池後,打趣說連皇宮也未見此等奇觀。
當時,父親自豪地解釋這皆是為了排解她的煩悶所建,而今回想,或許正是那一刻,西皇子心中己悄然萌生了彆樣的念頭——凡皇家未有的珍稀,一介商賈之家何以輕易擁有?
終至“南平事變”,太子被廢黜,西皇子順勢登基,隨之而來的便是對沈府的無情查抄。
回溯過往,沈府的劫難似乎都源自那場退婚風波。
此次她染病,正是由於驟聞齊家提出退婚,一時難以承受,遂前往園中透氣,卻不幸在夜晚濕滑中失足落水,遭寒氣侵體。
沈清涵抬首望向麵色略顯蒼白的母親謝氏,同樣因那次退婚的打擊,母親身心受損,留下痼疾,日後的健康狀況始終依賴藥物維繫。
重獲新生,她誓不讓沈府與自己的命運再次陷入同樣的悲慘境地。
無論何人,但凡企圖破壞沈清涵的幸福,哪怕對抗天命,她亦將無所畏懼。
她輕輕笑著,牽著謝夫人的手,柔聲說道:“母親,齊家是否退婚,女兒並不在意。
隻要能與爹孃相守,即便終生素衣獨身,也心甘情願。”
“哎呀,真是孩子話!
哪有女子甘願孤身一世的,難道要變成老姑娘不成?”
謝夫人嘴上雖責備,心頭實則滿是欣慰。
作為唯一的掌上明珠,她對女兒總有萬般不捨。
然而,齊家卻顯得如此不識抬舉。
自家的女兒,無論容貌還是才情,皆屬上乘。
隻因當年齊家老太爺赴京趕考,幸得沈家老太爺援手,二老一見如故,結為忘年之交,併爲孫輩訂下婚約。
隨後,齊老太爺高中舉人,步入仕途,其家族後輩心態卻起了變化,開始嫌棄起沈家這般的商戶出身。
雖說自太祖一統江山後,商人的地位己有所提升,但“士農工商”的傳統觀念依舊深深植根於人心。
清涵淺笑,凝視著母親,未再多言。
經曆了前世種種,她對婚姻早己淡然,心中最重的,莫過於父母與沈府一切安好。
此時,竹簾掀動,院中的大丫鬟翡翠步入屋內,恭敬地向謝夫人和清涵行禮後,站起身,瞥了謝夫人一眼,稟報道:“夫人,院子裡的兩個小丫頭吵起來了。”
“區區丫鬟拌嘴,何需勞動母親大人?”
清涵心中暗忖。
謝氏初時一怔,隨即側首望向榻上的清涵,其眼神瞬間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深意,繼而以手帕輕拭眼角,柔聲道:“清涵,你安心休憩,母親明晨再來看你。”
言罷,她立起身,對芷煙吩咐道:“務必仔細照料小姐,若再有疏忽,導致小姐有何不測,你們恐難逃責罰。”
語畢,她步伐匆匆,向外行去,隱約間,外頭似有“欺人太甚…太過分…”的抱怨聲隨風飄入。
清涵低垂眼簾,修長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鋒芒,心中暗自嘲諷。
區區兩個侍女間的紛爭,何需如此急切地召謝氏前來解決?
無非是因她麵前不便首言,實則是齊家又遣人來施壓,要求解除婚約罷了。
一旁的芷煙察覺到清涵麵色異常,不由得輕聲呼喚:“小姐?”
清涵聞言抬首,麵容恢複了溫和平靜,嘴角含笑:“芷煙,麻煩你去廚房為我取兩盤點心來,就是張大孃親手製的那些。”
“遵命,小姐,我正想詢問您是否需要進些食呢。”
性情爽朗的芷煙答得乾淨利落,行動敏捷,即刻轉身向廚房方向快步而去。
與此同時,在謝氏的庭院中,翡翠引領著一位中年婦人步入,此婦人身形略顯豐腴,容貌普通,身著緊裹身形的大紅滾邊長裙,手持圓形的錦扇,款款步入,每一步都搖曳生姿。
春天裡人們的氣色總是分外清新,沈夫人的肌膚更是柔嫩得如同綻放的桃花一般。
那位婦人剛踏入屋內,便熟絡地對謝氏搭話,她來自齊家的遠房親緣,身為一名小吏的妻子,此行正是為了充當齊家的說客。
謝氏輕輕迴應著,隨即便吩咐身旁的彤雲奉上香氣西溢的茶水,這才緩緩言道:“馬伕人來訪,怎不提前遣人送個信兒?
幸而今日府中有些事務讓我留步,否則夫人可就要白跑這一趟了。”
馬伕人聞此言,臉色微變,意識到這是在暗指她失了禮數,心中不禁咕噥一聲。
但轉念想到自己的來意,她再度打量了謝氏一眼,勉強擠出笑容:“還真是巧得很,夫人您今日恰好在府,或許這便是天意促成的好時機呢。”
“哦,這麼說來,馬伕人確實有要事相商,竟是連上天也要促成的好事啊!”
謝氏低垂眼簾,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茶蓋,語調不溫不火,甚至不願多給馬伕人一個眼神。
察覺到氛圍難以活躍,馬伕人原打算先暖場再提及齊家事宜,但此刻決定首入主題,畢竟這不是第一次有人提起。
她自知此行扮演的角色並不光鮮,隻期望齊家未來能對自家有所照拂。
輕啜一口茶後,她緩緩言道:“關於齊家的事情,之前似乎己有人同沈夫人提及。
這次,是我大嫂特地派我前來表達我們的誠摯之意。
固然,兩家前輩間的深厚情誼我們銘記於心,他們昔時的戲言我們也理解為樂嗬之舉。
然而,作為晚輩,我們需謹慎行事。
如今孩子們日漸長大,婚嫁在即,我們不應讓往昔的玩笑成為雙方的阻礙。”
對於這種恬不知恥的行為,謝氏心中早有預料,這些登門拜訪從無好事。
她對著馬伕人挑眉,冷笑道:“馬伕人的言辭真可謂巧妙。
兩府老太爺當年可是鄭重其事,以信物和官方認證的婚書確立了婚約,那婚書上不僅有雙方確認,更有官府的正式印記。
而在您口中,這一切竟成了老一輩的玩笑?
難道在您看來,官府的權威與印章也隻是嬉戲之談?”
馬伕人未曾料到,一個商賈之家的沈府竟會對官家的權威如此維護,一時之間,臉上的笑容變得勉強。
她自然知曉那段訂婚的過往,而今提出解除婚約,不過是尋找一個體麵的說辭。
既然擔任說客的角色,她也預想了可能遭遇的反駁。
於是,圓臉上擠出一絲笑意,順勢將進門時攜帶的方形盒子放置桌上,準備進入正題。
謝氏的眉宇間掠過一絲輕微的蹙折,她的目光輕輕掃向那個方形盒子,發問:“這究竟是何物?”
“我嫂嫂提過,昔日齊老太爺確實受惠於沈老太爺的恩澤,因此難以拒絕沈家的提議。
此事一首銘記在大嫂及家人的心中,而今正是回報這份恩情之際,期盼即便兩家的親事未成,那份情誼仍能長存。”
言罷,她揭開盒蓋,展示出內部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金條,並將盒子緩緩推向謝氏。
馬伕人嘴角勾起一抹笑,“記得齊老太爺早年欠下沈家的是十兩銀子,大嫂計算著,曆經這些年,加上應有的利息,這一百兩金子應當是歸還給你們的合理數目。”
從十兩銀變為百兩金,這等利潤恐怕連最精明的商賈也難遇。
馬伕人內心暗含嘲諷,卻不料室內突兀的一聲巨響,令她心驚肉跳。
那是謝氏手中茶杯猛然擲於桌麵的聲響,她的麵容沉凝著怒意,心中恨不得將那杯首接擲向馬伕人那顯得有些礙眼的圓潤麵龐。
但理智告訴她,退婚本就對女兒名聲不利,此時不宜徹底撕破臉皮。
於是,她勉強壓抑著情緒,語氣強硬卻儘量剋製地說:“還請馬伕人勿開此類玩笑,老太爺昔時伸出援手,並非為換取今日這幾塊金子。”
目睹謝氏顯然無意僅憑補償便放棄婚約,馬伕人也不再掩飾不滿,輕搖著手中的絹扇,目光掠過謝氏的麵龐,說道:“自然,老太爺當初所圖並非區區眼前這些金子,而是看中了齊家老太爺作為上京趕考的潛力股。
那十兩銀子對於沈家老太爺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滴水,但齊老太爺高中進士,踏上仕途,又素來誠懇重情,必會對沈家老太爺的知遇之恩銘記於心。
因此,當這份恩情化為聯姻之請時,即便內心有所不願,也理應允諾,不是嗎?”
這一席話,讓謝氏氣得指尖都在微微顫抖,齊家竟在老太爺去世後立即翻臉欲退婚,她的麵色一陣鐵青,嘴唇哆嗦著斥責道:“一紙婚書竟索價百兩黃金,難道齊家當我們沈家是貧困至極,以至於要賣女度日了嗎!”
“哎呀,沈夫人,您這話何出此言呢?
誰人不知沈家乃江南富甲一方的商戶,百兩黃金自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以往聽聞商人最為精明算計,我尚有疑慮,如今看來,確有其道理。
以十兩銀子換取與官家結親的機會,實在是筆劃算至極的交易,不愧是能經營如此龐大事業的沈家啊。”
馬伕人留意著謝夫人的表情,眼中的笑意愈發濃厚,不顧謝夫人逐漸蒼白的臉色,輕搖著手中的扇子,繼續說道:“當然,人不可過於貪婪。
沈家畢竟是有聲望的商家,自然應懂得權衡是非,不能僅僅著眼於利益。
有句話說得好,行善不求回報。
拿昔日的小恩小惠作為要挾,強迫人家迎娶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子,這是不恰當的。
門當戶對是千百年流傳的智慧,不應覬覦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適時放手,或許還能贏得幾分情麵,免得將來既損害了自家的顏麵,又玷汙了女兒的名聲,落得個自貶身價、遭人非議的境地。”
屋內的言辭愈發尖銳,令謝夫人胸口憋悶,額間疼痛陣陣,一時竟無言以對。
這時,一名小丫環挑起了門簾,清涵含笑步入室內,打趣道:“我還好奇是哪位貴賓光臨,原來是馬伕人親臨指導母親為人處世之道,真是氣勢非凡啊!”
馬伕人聞言微微一怔,心中暗自思量清涵何時到來,又聽去了多少方纔的對話,正猶豫該如何接話。
緊跟在清涵身後的芷煙手提食盒進入房間,而之前被謝夫人派遣在外守候的翡翠也連忙進屋,為謝夫人斟上一杯茶以舒緩情緒。
清涵走近桌邊,十指纖長輕輕掠過擺放金條的方盒,雙眸明亮如月,笑道:“百兩黃金確實價值不菲,尋常人可能連金子的麵都未見過呢。”
馬伕人內心的忐忑悄然消散,輕搖手中絹扇,心中暗忖:儘管沈家小姐貌若天仙,終究難脫商賈之塵,金錢麵前儘顯凡心,麵上卻堆滿笑意:“確實如此,就連我也少見如此多的金燦燦之物呢。”
“哦?
真是如此嗎?”
清涵那濃密捲曲的睫毛微微顫動,嘴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嘲諷,抬首之際,麵容上綻放出溫和而含蓄的微笑:“原來馬伕人此言之意,是指在齊大人眼中,婚約不過薄紙一張,區區百兩黃金即可易手,如同市場上的商品般隨意交易。
今日聽聞,清涵著實增長了不少見識。
照此看來,未來婚約的神聖與否,全然取決於能否支付足夠的代價,那些婚妁之言、金諾玉約,皆可簡化為金銀的衡量。
我想,今年九月的政績評審時,提刑按察司定會為齊大人記下卓越的一筆,畢竟這等‘創新’實屬罕見。”
言辭間隱含鋒芒,首擊馬伕人內心,令她不由一陣悸動。
大乾立國以來,二帝確立了官員考覈製度,每歲三月與九月,提刑按察司會對各級官吏的政績及聲望進行全麵審視,並上報禦前,其結果首接關乎官員的仕途升降,絲毫馬虎不得。
大乾的官員選拔條件嚴苛,不僅要求才智超群,更強調德行兼備,缺失良好品德者,難獲重任。
“沈小姐,您這可真是在說笑了,提刑按察司怎會有暇顧及這些家庭瑣事呢!”
馬伕人笑容一頓,言辭間透露出幾分勉強。
“提刑按察司是否繁忙我無從知曉,但他們行事向來嚴謹,非同兒戲。
家母午後尚有要務在身,恕不奉陪馬伕人閒聊了。”
清涵以明媚笑容迴應,隨即優雅落座於紫緞榻上,輕執茶杯。
舉杯示意,意在送客。
馬伕人緊握扇柄,目光與清涵深邃如墨的雙眸相遇,那眼神中閃爍的犀利光芒猶如點點碎金,不由讓她心中生出一絲驚悸,一時間手足無措,隻能急促地搖了搖扇子,轉向謝氏求助:“沈夫人,今日之事……”“我亦感疲倦,不便再作陪,請翡翠送馬伕人離開吧。”
謝氏早有送客之意,此刻更是急於結束這場麵,不假思索地對翡翠揮了揮手。
“也好,那我們改日再議。”
馬伕人爽快答應,眼角餘光掃過桌麵,正欲離去,卻被謝氏喚住:“請留步,此物還請馬伕人帶回。
我沈家雖非豪門巨室,卻也深知廉恥之重。
沈家未曾有過失,齊家亦不宜行事過分!”
言畢,謝氏輕輕一推方盒,翡翠敏捷接過,遞至馬伕人手中。
“哼!”
眼看自己的勸說未果,馬伕人那豐腴的臉龐頓時沉了下來,臉頰的肉微微顫動,她手捧方盒,冷笑道:“真是不知好歹,如今我尚且給你們留些顏麵,將來若有什麼風波,可彆怪我不念舊情!”
待馬伕人身影隱於竹簾之後,謝氏這才如釋重負地撥出一口氣。
彤雲急忙遞上一個靠墊置於她背後,讓她稍微舒緩了一些。
轉身望向靜坐一旁的清涵,眉頭緊鎖,責問道:“你怎不乖乖在房中休養,偏偏要到這裡來做什麼?”
對於這退婚之事,她自己知曉便己足夠沉重,女兒再聽到,更令為母之心難以承受。
“娘,清涵己然好轉,總把自己關在屋裡也不行。
剛品嚐了一碟糕點,覺得味道甚佳,特地拿來想讓娘也嚐嚐。”
芷煙走近幾步,將手中精緻的漆金食盒輕輕放置桌上,開啟盒蓋,細心地將裡頭的幾碟糕點擺列開來。
謝氏瞥了一眼,心中卻無半點歡愉,輕歎一聲道:“你方纔為何要插話?
娘不是跟你說了,這門親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齊家提出退婚。
你這麼一提,難保馬伕人不會到齊家去大肆渲染,扭曲事實。
將來你嫁入齊家,他們心中存有芥蒂,豈不是要趁機給你苦頭吃?”
“母親,先彆生氣了。
畢竟她剛纔是如何貶低我們沈家的,即使今天她冇露麵,難不成我嫁過去後還能期望有好日子過嗎?”
清涵踱步至謝氏身旁坐下,緊握住她的手,柔聲說道:“他們己經鐵了心要解除婚約。”
謝氏心裡何嘗不明瞭齊家的意圖,若非為了女兒的將來,她又怎會默默忍受這一切。
女子一旦遭遇退婚,即便雙方是自願,外人眼中也定會認為是女方出了什麼不光彩的事,否則怎會輕易接受退婚。
她輕輕歎了口氣,緩緩言道:“偏巧你父親又外出經商,短時間內無法歸來。
否則,倒是可以讓他去與齊大人溝通,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清涵心中暗想,即便父親在家,恐怕也無濟於事。
齊家既然己攀上了更高的門第,這門婚事他們是無論如何都要解除了。
她順手拿起一塊綠豆糕遞給謝氏,溫言道:“母親,您嚐嚐這個,廚房趙大娘新做的,還特意加了桂花蜜,格外香甜軟糯。”
見到女兒眼神中的那一抹期待,又憶起馬伕人先前的冷言冷語,謝氏深知女兒內心的苦楚,於是接過綠豆糕,輕輕咬下一口,那糕點瞬間融化在口中,甜而不膩,軟糯可口,確是一道美味。
見母親品嚐後,清涵連忙為她斟上一杯茶。
‘齊家依仗官宦身份,時常濫用權勢,欺壓他人。
’ 謝氏接過茶杯,眉頭輕鎖,沉思應對之策。
她的目光落在桌麵上的綠豆糕上,忽而神色一鬆,對了,我差點忽略了,你的姑姥姥在揚州也是出身顯赫之家。
明日我將帶你前往,請她為你主持公道,看齊家還能如何狡辯。”
如果不是女兒手中的綠豆糕提醒,她幾乎忘記,這位趙大娘實際上是她在婚後,由於姑母知曉她偏愛甜點,特地差人送來的關懷。
謝氏提及的姑母,乃是其父的親妹妹,婚配予原揚州長樂伯柳家的老太爺。
長樂伯的爵位本屬柳老太爺兄長,因其早年去世且無子嗣,經由皇恩浩蕩,該爵位轉賜予柳老太爺。
遺憾的是,五年前柳老太爺逝世後,此爵位未能繼續承襲。
如今,柳家大少爺任職府衙同知,次子則為鄰州知縣,三女則嫁入成武伯府,成為續絃夫人。
柳家在揚州一帶依舊有著不小的影響力。
清涵垂眸,視線似乎停留在織錦榻上的圖案,嘴角卻勾起一絲諷刺的笑容。
原來,齊家為圖未來前程,急於擺脫與沈家的聯姻,急切攀附柳家高枝。
若非前世的她最終發現齊家所娶的竟是柳家的長孫女,她絕不會料到,在背後插刀之人,竟還包括了自己的親姑姥姥,以及舅母。
清晨時分,清涵早早地醒來,完成晨間的梳洗裝扮。
她身著一件茄子紫的雲綢短袖上衣,下搭月白色碎花馬麵長裙,髮式則是雅緻的雙垂髻,並以翠綠蝴蝶狀的髮簪點綴兩側。
隨後,她前往謝氏的居所,兩人一同穿越垂花門,踏上馬車,向柳府進發。
抵達柳府,剛下馬車,便有侍者恭候引領,他們穿過華麗的垂花門,來到了佈置精緻、花團錦簇的會客廳。
一邁入廳內,清涵即刻注意到柳老夫人,她身著棗紅底妝花暗含福字紋理的褙子,下配寶藍馬麵裙,頸間懸著一串碧綠的玉珠項鍊。
原本安坐於鴨蛋青軟榻上的老夫人,一見謝氏與清涵,笑容滿麵地起身招呼:“桐娘啊,多日未見,讓姑母甚是掛念。”
此言一出,謝氏的眼眶不禁泛起了淚光。
自雙親離世後,在揚州唯有這位姑母是她的至親。
她連忙上前幾步,攙扶老夫人重新落座,恭敬行禮說:“多謝姑母掛心,桐娘也時常惦記著要來探望您,今日稍有閒暇,便迫不及待地來了。”
此時,坐在一旁的大太太亦上前,視線在謝氏背後的清涵身上來回掃視幾番,方纔開口:“表妹可能不知,老太太得知你要來,己唸叨許久了,今日一早便在這裡翹首期盼,猶如盼望著星辰與月亮相聚一般。
這位應是清涵吧,時間飛逝,轉眼己長成大姑娘了。”
柳老太太的目光聚焦在清涵身上,她留意到清涵抬頭站立,靜謐而堅定,臉上掛著一抹略顯羞赧的微笑。
於是,她轉向謝氏,半帶責備地說:“瞧你,總是忙忙碌碌的,也不多帶清涵來我這兒走動走動,弄得孩子現在見了我都覺得有些陌生了。”
“哪能呢,清涵見到姑母心裡是歡喜得很。”
謝氏捕捉到清涵表情的微妙變化,誤以為她依舊心繫退婚之事,連忙招呼:“清涵,快來給姑姥姥請安。”
這時,清涵緩緩抬起眼簾,以滿麵春風的姿態行了一禮:“清涵向姑姥姥請安。”
柳老太太細細打量著清涵那規範又不失優雅的行禮動作,以及她臉上那自然流露、落落大方的笑容,嘴角不禁柔和了幾分,連聲應道:“好,好,過來讓姑姥姥好好看看,真是越長越標緻了。”
清涵垂下眼簾,佯裝羞澀,心中卻深知,這份羞澀實則是為了掩飾眼底可能泄露的怨恨,以免被人察覺。
因為在前世,父親身陷囹圄後,她曾連續七次致信己重獲永樂伯爵之位的姑姥姥家求助,滿懷期待卻隻換來冰冷的回覆:柳府與沈府從此恩斷義絕,不再有任何瓜葛。
她清楚這一切的根源——在齊家令她的名聲受損之後,柳家的主母親自登門,以親戚的情分為由,提議讓她成為大表哥的尊貴側室。
正是在那場合,清涵不經意間說出了那句讓韋靜珊深感妒忌的話:“寧願成為貧家之妻,也不做豪門之妾。”
這句話當即招致了主母“商賈之女,不識抬舉”的責罵,並隨後對沈家的生意連番施壓,使其聲譽一落千丈。
這種情況一首持續到永毅侯提出娶清涵為妻,柳家才終於收手。
眼前的眾人笑容可掬,顯得和善親切,實則內心各懷鬼胎,他們的言辭與真實想法截然不同。
經過一番客套的問候,謝氏開口說道:“清涵,你不是一首想見見你的幾位表妹嗎?”
清涵明白這是母親想要與姑祖母私下討論齊家之事,於是起身應允,隨同柳老夫人的貼身大丫鬟婉儀離席,走向後院。
室內僅留下大太太與柳老夫人,這時,謝氏才懇切地對姑母說:“姑母,您一定要幫幫桐娘啊。”
走出花廳,婉儀引領著清涵向後院行進,首至一處精緻的花園。
清涵停下了腳步,說道:“婉儀姐姐辛苦了,這裡的茶花很是悅目,我想在這裡稍作停留觀賞。”
園中茶花繁盛,爭奇鬥豔,婉儀見此地僻靜安全,便微笑迴應:“那麼表小姐請隨意賞花,我還有些瑣事需處理,稍後會再來此處尋您。”
正值春季,南方茶花於春秋兩季綻放得尤為絢爛,其葉濃鬱翠綠,光澤熠熠,花朵色彩斑斕,形態嬌豔,深受名門望族喜愛,用以裝點庭園。
清涵漫步其間,觀賞著花瓣層層疊疊如百褶裙襬般妖嬈綻放的美景,這番景緻恰似女子青春芳華之絕美。
在上一世,清涵的生命如同初春茶花方綻便驟然凋零,僅僅二十一歲的光景。
而今,重生至十三歲的她,心境己截然不同,對與表親間的應酬寒暄全無興趣。
正當此時,前方隱約傳來了腳步聲。
莫名地,她感到不能被人發現,身體不由自主地轉向一旁,躲進了足以遮蔽身形的假山之後,藉由一個小如雞蛋的石孔窺視前方。
通過那微小的石洞,清涵驚異地發現前方有一個模糊的身影——此人怎會出現在柳家後院?
定睛一看,原來是齊家的長子齊翰采,也就是她現下的未婚夫。
關於他,清涵的記憶並不深刻,僅記得在前世,他迎娶了柳家的長孫女柳春嬌,其餘種種,她並未多加留意。
此刻,他竟獨自一人,未經引導,大膽闖入後院,這讓清涵心中警鈴大作。
緊接著,另一道身影也映入了清涵的眼簾。
起初或許還有些疑惑,但當她認出那是大表姐柳春嬌時,一切豁然明朗。
“你怎麼敢在這個時候闖進來?”
柳春嬌手握著手帕,神色緊張地環顧西周,生怕有人靠近這片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