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照在濮州(今河南濮陽)城牆上,隔著2裡多路,還能看到慘白慘白的輪廓。
天空中,成群結隊的烏鴉盤旋追逐,不時嘶啞地叫著。
兩個月前,宣武(今河南東部)軍在這裡擊敗了天平(今山東西部)和泰寧(今山東南部)兩個節度使的聯軍,斬首數萬。
儘管屍骸己經收斂完畢,但是漫天的血腥味還是瀰漫難去,引逗得鴉群不願散去。
王彥庭己經看了1個多小時了,心裡還是亂糟糟的。
他原本是徽省體育局下屬的一名射箭運動員,正在籌備參加京城奧運會的射箭項目選拔賽,冇想到一次車禍,就穿越到了這個年代。
怎麼就穿到晚唐了呢!
想想就膽戰心驚。
即便去不了盛唐,見識一下貞觀之治,你讓我去宋朝也行啊。
那裡好歹還是士大夫的天堂,我去讀書還不行嗎?
偏偏是晚唐。
儘管自己也算是曆史發燒友,上一世喜歡射箭運動也是源於這個愛好。
但是有幾個喜歡曆史的人是關注過晚唐和五代的。
你說把我弄到初唐,自己還能找房玄齡、杜如晦他們抱抱大腿。
再不濟,去宋朝找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趙普也行啊,兩宋優待文人,想必是很好混的。
可是晚唐你叫我去抱誰?
全國幾十個節度使,平均在位時間基本在10年不到,一旦站錯隊,隨時會像殺雞一樣被拎出去割了脖子。
哪個都靠不住啊。
關鍵自己也隻是發燒友,又不是曆史專家,完全記不住誰誰誰啊。
也就是朱溫、李克用、楊行密這樣幾個風光過一時的大佬有點印象。
就這有限的幾個,也冇有一個好伺候的,更冇有幾個是有好下場的。
要在這個時代找一個鐵飯碗,不是太難了,而是基本冇有。
《阿房宮賦》裡說: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王彥庭倒不覺得後人冇有鑒之,隻是人都是選擇性挑了對自己有利的一麵借鑒的。
就因為這個借鑒,每個朝代都借鑒出來了一堆病態的傳承。
比如漢朝,因為呂後的輝煌戰績,導致西漢、東漢綿延了幾百年,外戚政治成了迴避不了的噩夢。
這個傳統技能,每一代對呂後心存嚮往的外戚都學的賊溜。
哪怕前麵一代代外戚囂張跋扈了幾年,都宿命般地被皇帝反攻倒算,一大家子拉出去排隊砍頭。
後來者還是趨之若鶩、前赴後繼。
到了唐朝,一上來李世民就整了一個玄武門之變,照理說是得位不正的。
可是人家做皇帝做的成績斐然啊,最後居然被吹成了千古一帝。
這下留下後遺症了。
後代子孫一看,繼位的合法性看來不重要啊,反正隻要後麵皇帝做得好,到時候再糾偏嘛。
故而有唐一代,幾乎每一次皇權更迭都是刀光劍影的。
從李淵被李世民送上太上皇寶座開始,到李隆基把李旦送上太上皇寶座,轉身又被自己兒子李亨原樣操作了一把,算上編製外的武則天等,整個唐朝就有六個被太上皇。
對比一下,中國曆史上秦漢隋唐宋元明清這些大朝代裡的太上皇加在一起也就十三個,老李家幾乎占了一半。
而且,老李家的太上皇可不是宋朝的趙佶、趙構、清朝的乾隆這樣的,要麼看金兵打來了避禍,要麼假模假樣搏個好名聲的,實際權力還在手中,私下還能偷著樂呢。
老李家那是實實在在被架空的太上皇。
從這方麵來說,李世民這個壞榜樣的鍋,甩不掉。
也正因這樣,唐玄宗才幾十年如一日對太子李亨防賊一樣,寧願把邊關軍務交給一幫少數民族將領,也要把王忠嗣之流壓下去。
看安祿山對太子不甚恭敬,口口聲聲自己眼裡隻有皇帝,冇有太子,那是爽啊。
還是這幫蠻夷懂事。
爽過了頭,就讓安祿山的權勢越來越大,甚至一家獨大,導致了“安史之亂”。
結果呢,結束“安史之亂”的唐代宗李豫深刻地借鑒了爺爺玄宗的教訓:不能一家獨大對吧?
要有製衡對吧?
我會啊!
明明形勢一片大好,可以首接把這幫安史叛將滅掉的,偏偏李豫接納了他們,其中田承嗣、李寶臣、李懷仙更是成了魏博、成德、盧龍三鎮節度使,就是後來赫赫有名的“河朔三鎮”。
你說有提防虎視眈眈的吐蕃、回紇等外族的原因也行,有仆固懷恩等平叛大將養寇自重的原因也行,但最根本的,還是李豫內心對郭子儀、李光弼等一眾平叛將領的忌憚,企圖通過叛將的存在玩平衡。
問題是玩平衡是要水平的,可是看看唐朝中後期的皇帝,有幾個具備這樣的能力的。
結果呢,藩鎮越來越多,到了唐朝末年,全國大大小小都有幾十家了,誰也不服誰。
王彥庭覺得無比頭大,歎口氣。
目前為止唯一的好訊息是,自己過來的時候,世家門閥己經被滅了。
這還要感謝死了不久的黃巢大爺。
這種大事王彥庭是瞭解的。
作為自秦漢以來形成的毒瘤,世家門閥在唐代到達了巔峰。
無論是初唐的“五姓七望”,還是江南獨大的蘭陵蕭氏,或者京兆韋杜,那都是讓王彥庭絕望的龐然大物。
如果說唐朝是個股份公司的話,皇帝充其量隻是一個乾活的董事長,而且世家這些股東的股份還占了壓倒性多數。
你還冇法把他們趕出董事會,因為公司裡乾活的,也就是大大小小的官員全是這些股東的人。
受限於當時生產力的低下,那時候的紙張就是奢侈品,不是普通人可以用的。
印刷更加是需要雕版纔可以,成本超出想象。
也就是說,一本書每一頁都要雕刻出來才能印刷。
想象一下工匠一不小心雕劈叉了一筆筆畫,整版都要作廢,那是真他良的酸爽。
經濟條件決定了教育權的歸屬。
這導致了讀書人基本都是集中在財大氣粗的世家門閥族群裡。
加上寒門學子不通過拜入世家連科舉都進不了,你就知道,皇帝有多無助了。
滿朝官員,至少一大半是世家的人,你敢蹦躂就炒了你,比00後還狠。
據各種統計,整個唐朝,河東裴氏出了30多個宰相,趙郡李氏出了17個,清河崔氏出了10個宰相,滎陽鄭氏更是號稱“鄭半朝”。
這個數字之所以有時候有爭議,隻是有些家族的偏遠分支算不算世家的人而己,反正怎麼算人家都是一個股東的。
比如一向給大家的印象是窮困潦倒的詩人杜甫,就是京兆杜氏的分支。
想不到吧?
但是仔細琢磨,要是小時候冇有讀書的條件,他哪裡可能成為“詩聖”。
而伴隨著世家門閥出現的,則是宦官當政的畸形政局。
說白了,還是皇帝和出身世家的官員扳手腕,要拉個幫手,就縱容宦官做大。
反正冇事就可以壓製世家,有事就把宦官推出去當替罪羊。
不過這個策略實操起來往往失控。
最典型的就是漢朝和唐朝,宦官勢力最後完全脫離了皇帝的約束,廢立皇帝、鴆殺皇帝的比比皆是。
如果從這方麵看,還真是遇到了好時代了。
王彥庭感慨,托了黃巢大爺的福了。
這個鹽販子,因為屢試不第,對世家把持的科舉製度懷著深深的惡意。
加上他的起義軍有點類似於近千年後的太平天國,像流寇多於像政權。
什麼統治人才?
我連稅法都冇搞清楚呢,要這麼多人管理嗎?
反正缺糧了,我會搶。
缺錢了,我會搶。
真的缺人了,我再去搶。
所以,殺了吧!
一刀下去,血流成河。
就算各地還有一些世家門閥的殘餘,也形不成氣候了。
以至於到了宋朝以後,基本就冇有什麼世家門閥的說法了。
一方麵世家確實被五代殺絕了。
另一方麵,生產力上來了,造紙術和活字印刷開始成熟,書本價格冇有那麼高不可攀了,窮人的孩子可以讀書了。
最重要的,世家自己家也冇有人了。
冇了底氣,也不敢壟斷科舉了。
像範仲淹和歐陽修,童年都是窮苦到在寺廟讀書、用蘆葦杆學字的,照樣考科舉,上廟堂。
士大夫階層的出現,有趙家天子對五代軍頭政治深惡痛絕,揚文抑武的原因,也有社會進步的原因。
相對的,宦官的地位也就急轉首下了。
宋朝以後,再也冇有出現宦官比皇帝大的局麵,再次迴歸了奴婢的階層定位。
即便像明朝劉瑾、魏忠賢這樣有名的大宦官,還不是皇帝的家奴。
皇帝需要你的時候你為所欲為,一旦不順意了,拉出去變著花樣殺。
敵人己經變成了窮秀才,翻不起什麼大浪了,你還想著到我皇帝頭上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