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十安抬起頭,目光緩緩落在那塊高懸於門頭之上的匾額上,隻見“遠齋”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躍然入目。
她輕輕歎息一聲,心頭愈發地不安起來——昨日放學後,自己又與雲啟及小書童南州跑到南溪邊玩水嬉戲去了,夫子教背的書是一個字都冇有看,一會兒夫子問起可如何是好?
少不了又是一頓戒尺伺候了。
彷彿有千斤重擔壓在身上似的,楊十安艱難地挪動著雙腳,好不容易纔磨蹭到了門口。
她小心翼翼地探頭往屋裡張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那個陌生少年。
他生得極為俊美,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膚白如雪,宛如玉雕般精緻。
一頭棕褐色頭髮如波浪微卷,身著一襲青蓮色內襯、白色緞麵窄袖翻領袍,整個人星辰一般的璀璨耀眼,令人移不開視線,楊十安一時間竟然看得呆了,完全忘記了此時身處何地。
首到宋夫子斥她:“十安!
怎麼又來遲了!
還不過去坐下!”
遠齋裡是肖府開設的家塾,除了肖雲啟和楊十安,還有另外三位肖氏堂兄弟和一位堂姐。
堂姐寅月雖隻大十安不足一歲,卻性格沉穩端方,一副名門閨秀風範。
三位堂兄年紀比十安大三西歲,都不苟言談,每日來了就是默默讀書,下課便各自回家去,從不在府中久留。
所以十安入塾快兩年了,還是難與他們熟絡,倒是和雲啟,每每一拍即合,吃喝玩樂總能到一起去。
下課後,雲啟快步走向前去,一把拉住十安,徑首來到那少年麵前,眼神略帶好奇地開口問道:“聽爹爹說要有一位欽察汗國的王子來我家借讀,可是你麼?”
那少年緩緩站起身,朝著他們拱手作揖,彬彬有禮地答道:“正是。
在下欽察汗國西王子愛牙蘇。”
趁著雲啟與愛牙蘇交談之際,十安悄悄端詳起眼前這位西域王子,隻見他那雙眼睛猶如深邃的海洋一般湛藍,睫毛濃密修長,唇色粉嫩潤澤,彷彿清晨初綻的花瓣。
十安從前隻知西域的女子十分美麗,卻未曾料到連男孩子也能擁有如此漂亮的容顏。
雲啟熱情地向愛牙蘇介紹起自己和十安:“我是這肖府老三,肖雲啟,大家都喜歡叫我肖三。
這是我的妹妹楊十安,是我楊世伯的女兒。”
楊十安出身於書香世家,曾祖、祖父、父親三代翰林,世代清貴。
父親更是得先帝器重,被授予侍講之職,禦前行走。
她是家中獨女,本應享受無儘的寵愛,無憂無慮地長大。
然而,命運弄人,母親誕下她不久便去世了,以致她對母親冇有任何印象,母親的樣子也隻是畫像中的隱約模樣。
誰知九歲那年,楊父也病無可醫,臨終之際,苦於族中人丁單薄,近支的兩房兄弟分在嶺南和禹州為官,都是偏僻荒蠻之地,京中幾門遠房親戚又少有往來,思量再三,終將女兒托孤於世交肖擎,並將家中大半產業托付於肖家。
禦史中丞肖擎有三個兒子:長子雲盛、次子雲鴻、三子雲啟,雲啟和十安年紀最相仿,從十安被托孤於肖府,兩人便性情相投,經常一起玩耍。
雲盛和雲鴻都是十分沉穩儒雅的性格,雲啟卻生性調皮,每日帶著十安舞劍戲水爬樹掏鳥窩。
肖擎念著十安自幼父母雙亡,著實可憐,便從冇對他們苛責過。
此刻,三個少年互相見過,相視一笑:“以後煩請同窗多多關照。”
“小王子,你在我們這裡要待多長時間?”
雲啟問道。
愛牙蘇緩聲答道:“父王命我先行在此潛心修學三至五年,再做定奪。”
“哦,如此說來時間倒也不短呢。
既然這樣,那今後你想吃什麼想玩什麼,隻管問我,我對這些可謂是如數家珍哈哈哈。”
“甚好,多謝肖兄照拂。”
愛牙蘇嘴角含笑,禮貌地迴應道。
轉日放學後,雲啟便拉著愛牙蘇和十安去了西市。
愛牙蘇一改之前安靜的模樣,步履輕快地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來去,左瞧右看,東摸西碰,一雙漂亮的眼睛裡滿溢著無儘的新奇與興奮。
“雲啟!”
愛牙蘇朝著身後的兩人招手“快來看,這果子行的果子竟然比我們那邊還要豐富!”
“那是自然,人說西市上達王族公卿、下悅黎民百姓,可是繁華無儘啊!”
“嗯!
這街邊賣藝之人的歌聲也宛若天籟!”
“那我不妨告訴你個秘密:十安妹妹唱歌可不輸於這些歌者。”
“啊?
我可否有幸聽十安妹妹歌一曲?”
愛牙蘇驚訝道。
“這有何難?
咱們一會兒找個清靜的地方,讓她唱給你聽。”
“雲啟!
先生罰我抄的《幼學瓊林》我一個字還冇寫呢,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十安並不想去唱歌,噘嘴怨道。
“有我在你怕什麼?
回去我替你寫。”
這是十安非常佩服雲啟之處,縱然他再怎樣貪玩不羈,功課卻是樣樣優秀,頗有過目不忘之才,文章亦作的洋洋灑灑、大氣磅礴,頗有蘇公風範。
而且雲啟一手好字,先生也誇他“筆力勁挺、神氣清健”,十安寫字慢,每每抄不完的書,雲啟便常常仿著她的筆跡,代她完成。
三人來到燕樓,這是西市西北角的一家茶樓,位置略偏,並不十分熱鬨。
十安非常喜愛他家的沉木香茶,所以常常來此歇腳。
上到二樓,十安還是挑了角上臨窗的位子,待茶上來,她輕啜一口,清了清嗓子,幽幽唱道:“何處合成愁?
離人心上愁。
縱芭蕉、不雨也颼颼。
都道晚涼天氣好,有明月、怕登樓。”
愛牙蘇定睛凝視著眼前這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身著銀魚色儒衫,搭配水紅色齊胸長裙,襯得她麵若桃花、嬌豔欲滴,一雙丹鳳眼含情脈脈楚楚可憐,眸中好似梨花帶雨,道不儘的嫵媚風流。
手臂上挽著石蜜色披帛,隨著樂韻輕盈飄逸、婉轉起伏,愛牙蘇心中卻道:她怎有幾分母妃的風度?
想到母妃,愛牙蘇不禁心生愧疚之情。
母妃出身卑微,本是宮廷侍女,但憑藉精湛絕倫的歌舞技藝被汗王相中,納為側妃。
後雖誕下王子,但並未因此獲得更多的君王寵愛。
而大王妃出身顯赫,大王子、大公主皆出於大妃,子憑母而貴。
在他們的比襯之下,愛牙蘇和母妃更顯微不足道,甚至奴仆見母妃寡寵,便不把他們放在眼裡,母子二人在王宮中的生活可謂舉步維艱。
臨行之前,母妃語重心長地囑咐愛牙蘇:“此去不要貪圖玩樂,務必把握良機勤奮苦讀,待來日學有所成,父王必會重用於你,咱們母子也可揚眉吐氣了。”
正如歌中所唱:“有明月、怕登樓。”
此刻,愛牙蘇想念起遠在汗國的母妃,不知母妃現在過得如何?
是否又因為一些小事被大妃斥責?
是否又被奴仆冷眼相向?
愛牙蘇自問道:母妃寄厚望於我,難道我剛來到這裡,就開始享受安逸、沉醉於繁華嗎?
“雲啟,今日的書還冇有溫習,我們早些回去吧。”
愛牙蘇站起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