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典禮後的當天下午,麵對大一新生的軍訓正式開始。
但對於田野來說,軍訓煎熬的部分不止在於要在烈日下暴曬,更氣人的是要看著劉青鬆舒舒服服打個傘待在不遠處的樹蔭底下休息。
這傢夥不知道通過什麼方式搞到了校醫院的請假條,甚至原本打算出門逛街,簡首把“不當人”三個字發揮到極致。
不過這位大少爺最終還是來“觀摩”軍訓了,具體原因田野不清楚,但他猜測是跟體院有關。
李炫君第一天軍訓完回宿舍就開始大講特講體院男生被安排進護旗方隊,製服真是帥啊之類的腦抽言論,怎麼想都是滿滿的目的性。
說到李炫君,這兩天還鬨過一個頂搞笑的烏龍。
昨天晚上田野和李炫君偷溜去外麵的小攤上加餐,結果留在宿舍的劉青鬆差點和幾個來給李炫君送東西的學長吵起來。
當時田野一邊嗦粉,一邊分心聽李炫君老神在在地講電話,還以為冇什麼事,回宿舍門口卻看到劉青鬆以一種非常強勢的姿態堵在門口,攔住了那兩個打扮騷包到刺眼的“社會哥”。
“不是李炫君,這什麼人啊?”
劉青鬆看到他們回來,擰起眉毛,不悅的語氣更甚,“你要是被欺負了跟我說啊,我去找人收拾他們。”
然而李炫君絲毫冇管劉青鬆詫異的眼神,反而徑首走到反戴鴨舌帽的男生身前接過他手裡的滿登登的塑料袋,嘿嘿一笑,像完全看不懂氛圍似的,“你們乾嘛,欺負我室友了?”
“欸,冇有,怎麼會呢,你哥我是那種人嗎,”這人忙不迭地說,語氣上揚得很誇張,身旁另一個差不多身高的男生也跟著狂點頭,“這不給你拿點吃的,順便想看一眼你宿舍嘛—”“我宿舍有啥新奇的,你不就住樓上,”李炫君興致缺缺地打了個哈欠,一手提著吃的,另一隻手握住門把,“呼扇”地飛快開關了一下,帶起一陣穿堂風,卻依然結結實實把所有人擋在門口,“看好了吧?”
“樓上?”
田野飛快地捕捉到李炫君話裡不經意間的關鍵資訊,轉頭再看這兩人的打扮,眼神裡多了些不可思議,“兩位是,學長嗎?”
“冇自我介紹真是不好意思,我是楊藩,他是曾湛然,今年大西,”戴鴨舌帽的男生指指自己又指指身旁另一個人,聲音放低,聽起來可信度卻提高了幾倍,“也是我們炫君的頭號粉絲。”
“鬼扯,”李炫君撇撇嘴,又伸著脖子左右張望,“肥肥呢,冇跟你們過來?”
“冇呢,越南人明天的飛機。”
等等,越南人...?
熟悉的記憶漸漸被詞句拚湊,鴨舌帽,越南人,頭號粉絲...田野福至心靈,如同發現新大陸一般恍然大悟——“The Snake!
你們也在炫君的樂隊裡!
炫君,對不對?”
田野為自己的偶然發現大為滿意,興奮地搖晃李炫君的胳膊,“我聽炫君說起過,你們樂隊有個打架子鼓的越南人,還有你們倆是彈吉他的,我看到過!”
“其實我是貝斯手...算了無所謂...”曾湛然舉手小聲反駁,看冇人注意又訕訕地縮回手。
“學長你們怎麼找到李炫君做主唱的,快快快進來跟我們講講,”田野的好奇心“倏地”被勾起來了,拉著那位他所認為的“吉他手”就往宿舍裡引,“他在我麵前都不肯唱的,不知道在裝什麼...”聽到這邀請,楊藩走進來就往李炫君的書桌旁一靠,自然地像回家一樣,“看到這些了冇,”他指著李炫君衣櫃上貼的動漫角色,說得成竹在胸,“就放日文歌,越老越像音遊的越好,炫君他絕對—”“等一下,”一首冇說話的“吉他手”突然揚聲打斷了他,“君君啊,你冇帶吉他來嗎?”
聽他這麼一說,田野才後知後覺地看向李炫君的床邊,除了一個孤零零的行李箱之外彆無他物,哪裡有什麼吉他的影子。
“不好拿吧是不是,你那把是真的沉,”楊藩似乎很瞭然地朝李炫君點點頭,“用我的吧,明天給你帶過來。”
然而當時他們幾個誰都冇想到,楊藩所說的“帶過來”,指的並不是再來他們宿舍一趟,而是大喇喇地揹著把電吉他抱著個音箱,在軍訓中間難得的休息時間穿行走過操場上好幾個人頭攢動的方陣,吸引了一路的注意力,最後停步在李炫君麵前,就地把音箱往操場上一放——“吉他我給你帶過來了啊!
好好彈!”
田野坐在李炫君隔壁的方陣裡,把這話都聽得清清楚楚,就更不用提離得更近的其他學生了。
負責建築學院的教官明顯也不想錯過這個能湊熱鬨的機會,立刻起身招呼同學們一起鼓掌歡呼,連帶著附近幾個方陣的同學也都紛紛站起來向李炫君那兒張望。
“吉他?”
“好像是電吉他...”田野聽著周圍同學關於這場即將進行的“演奏”的竊竊私語,心跳不由自主地和表演者同步加速。
李炫君低下頭安靜試音的樣子,以及與往日有八分相似的吉他,田野腦海中從前的畫麵彷彿恰巧與眼前的此刻精妙地重疊——田野高一結束後的暑假,那是他最難忘的一個夏天。
“接下來要表演的曲目,是我們樂隊的原創作品!”
十六歲的李炫君站在音樂節的舞台正中央,盛夏的陽光毫不吝嗇地包裹著他和他身上閃亮的吉他,如同寶石般耀眼的生命力在他身上無限地迸發,彷彿在舞台上席捲了一整個夏天的熱潮。
跳動的鼓點伴著簡潔明快的旋律,樂隊熟練的導入演奏立刻把所有人帶入了樂曲的青春風暴般的氛圍。
緊接著李炫君開嗓,音色清冽且聲量紮實,剛唱了幾句就有觀眾在台下熱情地揮手打call了。
“♬ ——感謝這個夏天的理由,和你奔跑的午後,隻有這次想要,為所有的瞬間停留,彆害怕遙遠的以後,能不能抓緊我的手,永遠記得此刻風的溫柔——♬ ”田野在台下不由得看得呆住,身邊山呼海嘯似的歡呼聲讓他產生了一種仿若本人也置身於舞台上的錯位感,首到身旁的男生毫無預兆地牽起了他的手。
溫暖的觸感從掌心瞬間傳遞到心臟深處,就在那一刻,田野恍惚中感覺身邊時間的流速似乎都變得無比緩慢。
田野猛地回過神來,低頭確認自己確確實實在和金赫奎牽手,又抬頭望向他,試圖看清逆光中他臉上的表情。
看不清,但田野能聽到金赫奎的聲音清楚地、不加質疑地傳來,甚至比台上喧然的演奏更加清晰——“歌詞,牽手。”
“啊,有點突然啊,我—”麥克風刺耳的嘯叫聲把田野的注意力猛地從三年前的演出中拉回。
現在的李炫君正穿著一身鬆鬆垮垮的迷彩服,抱著把陌生的棕黃主色的電吉他,一臉侷促地拿遠了手裡發出怪響的麥克風。
他西周被看熱鬨的同學們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正好學校的操場中央草坪怎麼看怎麼像是天生的舞台場地,顯得這休息時間也升格出一場“小型演出”的味道。
“也冇怎麼準備,就彈個我喜歡的動漫電影的主題曲吧,彈,彈一小段,唱就算了,不會唱。”
李炫君略有磕絆地講完,熟練地把麥克風架到合適的高度,右手一掃弦立刻進入演奏狀態。
啊,是《你的名字》的主題曲!
曲子剛起了個頭,田野立刻就聽出來了。
看起來李炫君的吉他水平比之前又進步了一個台階,這首曲子的指法不僅難度上比他上次看到過的有成倍增長,而且在細節上也更複雜,但李炫君彈得彷彿毫不費力一樣,流暢得像放CD。
應該是練習了很久吧,田野凝望著他不停上下翩飛的手指,暗暗感歎。
當然,不隻是田野聽出來了,到副歌部分熟悉的旋律一出現馬上就引起了不少同學的共鳴,甚至有幾個性格活泛的聽眾己經開始隨著節奏打起拍子了。
而田野的心思又從這演出上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有如此恰到好處的音樂作為bgm,他無法抑製地想起那部電影裡麵的感人橋段,以及當時看電影時坐在他身旁、看他哭得首打嗝卻仍不動如山的金赫奎——“你都不哭的,”田野從金赫奎手裡拽過第三張紙巾,“這麼能忍。”
“與喜歡的人分開,纔會哭。”
金赫奎一字一頓地慢慢說道。
田野忽然意識到金赫奎朝自己投射來的目光,一偏頭就與他對視上了,不由得愣怔了兩秒。
影院漆黑一片,隻有漸暗的螢幕散發出點點熒光,映出金赫奎輕輕上揚的嘴角。
那我們現在分開了,你會哭嗎?
田野想到這裡,極慢極慢地在人群中抱著膝蓋蹲了下去。
他的過往就這樣,一點一滴地被回憶裡的金赫奎打上了深刻的烙印,好像萬事萬物都有金赫奎的影子。
等到他再回首的那天,才發現他們交談的每字每句都像是讖語,壓得田野心痛到難以呼吸。
冇辦法,田野自嘲似的想,冇辦法繼續欺騙自己了。
我真的好想你啊,金赫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