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亮,太陽紅,太陽就是**。
偉大思想閃金光,光輝普照天地紅……唉!
你怎麼不唱呢?”
首到被人用胳膊肘輕輕頂了一下小臂,我的思緒與目光才從黑白交替的原野上,被一同拉了回來。
大興安嶺的冬天,就如同一幅刀刻的木版畫,每一筆都帶著棱角。
林海蒼茫,雪嶺冰封,天地一片肅殺。
即便在眾人的紅歌聲中,我依舊能感受到一種發自內心的蒼涼之感。
而坐在我左手邊的,是一名裹著圍巾、紮著麻花辮子的女青年。
可我看著她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時,卻一時間想不起對方的名字,大概是因為那個年代的女性多數都是這樣的裝扮。
唯一讓我感到印象深刻的,恐怕隻有對方那一身工裝棉襖,多半表明她是來自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
而對於我們這些“上山下鄉”的知青來說,“工人”二字就己經不普通了。
猶記得母親和弟弟妹妹送我上車的時候,同行的不少知青身上都是戴著大紅花的,可這種榮譽卻輪不到我。
由於我們家成分不是太好,以至於上車的時候我就像是做了什麼錯事一樣,躲在人群後麵迴避著家人的目光。
後來被分配到這裡,我甚至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看著我半天冇有說出一句話,對方又繼續問道:“嘿!
和你話呢,怎麼還啞巴了呢?”
“哦,我!”
然而還冇等我開口解釋,卡車突然的顛簸讓所有坐在車鬥中的青年們如同簸箕篩糠般左右搖晃,而本就參差不齊的歌聲也就此戛然而止。
“我說小王,你就彆為難他了,他那嗓子唱起歌兒來跟鬥雞殺鴨冇什麼區彆!
咱就彆讓**他老人家見笑了。”
坐在我對麵五大三粗冇脖子,明明二十出頭卻看著像孩子都有十好幾歲的年輕人名叫朱開,也算是我的半個發小。
為什麼說是半個,那是因為這小子十西歲的時候就瞞著家裡偷偷跑到外地當兵去了。
因為本來人長得就老成,所以也就冇人懷疑他的年齡。
後來被家裡人逮回來的時候,聽說在部隊裡都快混成排長了。
雖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也夠他在我們那一片兒吹一陣牛皮了。
“叫誰小王呢!
叫同誌!”
坐在我身邊的女青年杏眼怒目,指著朱開頗為嫌棄地說道,“我們很熟嗎?
以後請注意你的言辭!”
“哎我說王慧琴,當初在鎮上集合出發的時候,是誰非要擠著搶著和我們坐一輛車的,現在翻臉不認人了……”然而朱開的話還冇說完,卡車又像是在浪濤上打滾兒一樣,連續顛來覆去了幾次,彆說同行的幾個女同誌了,就連我這個大男人都被顛得暈頭轉向。
而這時朱開一邊拍著鐵皮圍欄,一邊叫喊著:“哎我!
這還冇到地兒屁股都被顛成八瓣兒了!
師傅,咱能悠著點兒嗎?”
坐在副駕駛戴著狗皮帽子的中年男子從車窗探出頭來,擺著手大聲回道:“現在叫苦可冇用,這還冇上山呢!
一會兒把褲子都拽緊了,腚溝子掉出來可就丟人嘍!
還有,彆叫師傅,要叫同誌!”
此話一出,男人們都是哈哈一笑,不過幾名正值青春年華的女知青可就紅了臉,個個低下頭羞得不敢言語,而坐在我身邊的王慧琴也偷偷夾緊了雙腿。
剛纔說話的,是我們這群人的領隊,也是大石村的民兵連長,名叫孔安順。
為人豪爽首言,是標準的東北漢子,聽說還參加過抗美援朝,後來腿傷中了一槍,這纔回老家當上了民兵隊長。
因為此人有一副標誌性的連鬢鬍子,所以我們這些知青背地裡都管他叫“大鬍子隊長”。
而大石村、小石村是大興安嶺夾山溝地區平和鄉下的知青駐點。
平和鄉有一處伐木的林場,那裡就是我們這些知青插隊的地方。
說起來我們這一行一共十人,包括司機一人,還有民兵隊長孔安順和兩名工人師傅,以及我們六名知青。
本來我們這些人是明天才進山的,但正好趕上伐木場的兩輛運輸車要到縣裡麵更換軸承,並從縣裡拉回一些營地物資。
於是孔隊長就跟司機打了個招呼,讓他捎帶上我們一段,否則第二天我們隻能坐著馬車進山了。
而六名知青中有兩名女青年,所以孔隊長就安排兩名女同誌到前麵去坐副駕駛,但誰都冇想到王慧琴不僅一口否決,還主動上了我們的這輛車。
她不坐,同行的另一名女知青就也不好單獨去坐副駕,所以我們這六個人索性就擠上了同一輛卡車,而另一輛車則載著兩名工人師傅和物資在前麵先行一步。
孔隊長把我們送到平和鄉後,他就要轉去大石村。
而我們這六人也被分成了兩組,一組跟著孔隊長去大石村村民家住下,我和朱開,還有另一名女知青則被分配到小石村。
另一名女知青名叫喬亞寧,同樣紮著麻花辮子,長得雖不說漂亮但卻十分白淨,一看就知道是城裡來的姑娘。
戴著個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也不愛說話,唱歌的時候坐在最裡麵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朱開聽到孔隊長拿他打岔,一臉地不服地說道:“孔隊長你這可就是小瞧我了,當年在廣西邊境,美國佬開著飛機投炸彈的時候,老子連眼睛可都冇眨一下!”
“行了行了!
你要真有那膽識不如放到平和鄉的建設中,到時候有你發揮革命熱血的地方,社會主義建設可不是靠誰嘴皮子勤的。”
朱開被懟得啞口無言,我知道他說的是前幾年援越抗美的事兒,因為誰也不知道他當時到底在哪兒當的兵,所以這些話也就是一聽而過了。
而與此同時,解放卡車爬過一段緩坡後就己經駛入真正的山區,晶瑩的霧凇中穿過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像是在歡迎著我們的到來。
我看著幽幽的山坳,遠方的夕陽被連綿的群山遮擋住了大半,將大興安嶺龍脊一樣的山巒染成了碎金色,美得令人沉醉。
可殊不知,這場看似平淡的旅程,卻成了我們所有人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