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滿意的工作不好找,不過廉價勞動力總會有人需要。
工作時長再加上漫長的通勤,不過兩天我就己經感到難以緩解的疲憊,像以前一樣身心俱疲。
晚上回家,聞妍雙手按在我肩上,熟練地揉捏起來。
我很意外,“這你也會?”
“啊,你是說按摩?”
聞妍理所當然地說,“我不久前學過。”
“學這個乾嘛?”
“覺得有意思。
鍼灸有嚴格的行醫要求,但推拿冇有,我就學了。
嗯,我買了按摩椅,應該過幾天纔到,到時候每天回來按一按放鬆一下。”
她給我按了肩膀和脖子,我有種脖子輕鬆了不少,連頭都覺得輕了的感覺。
“你是做什麼的啊?”
我到底還是問了,“是居家工作的自由職業者嗎?
具體是做什麼啊?”
“我……嗯,說起來應該算不得自由職業者,隻是個無業遊民罷了。
每天……嗯,就做我喜歡的事就好了,大部分是,研究研究最近感興趣的問題之類的,有時候可以寫成科普內容給一些做內容的視頻賬號投稿,或許有被用上的。”
原來還有人能這樣生活——我大受震驚。
一個人原來可以既不替人打工,又不經營自己的學業、事業,還冇有玩物喪誌或者無所事事。
她就這樣充實地活出了自己的模樣,不在任何一條世俗規劃出的軌跡上。
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這在我的概念裡,叫“脫軌”。
列車脫軌,那是重大的交通事故。
——————忙碌又毫無意義的工作。
疲憊又毫無意義的人生。
今天開會,老闆大言不慚地說:“你們不要想著是給我打工,咱們都是在給錢打工。”
不要臉。
聞妍說過,當資本說出類似這種話,就是想讓打工人默認是在“自己給自己打工”,以此甩掉本該屬於雇傭方的責任。
究竟是因為從前的生活有更尖銳更迫切的痛,纔不太注意到這種事,還是因為我知道的事情變多了,所以不再麻木下去?
我不知道,我隻覺得這班上的很痛苦。
下班回家,我跟聞妍說起這些想法,她很自然地、理所當然地迴應:“不要去上班了。”
“我又不是你,怎麼可能不上班!”
我有些生氣,平時不會被提起的念頭就這麼脫口而出。
聞妍看起來有些驚訝,“我可以,你為什麼不可以?”
“我又冇有你那樣的家世,冇有錢,我怎麼可能不上班!
不上班我怎麼活?”
情緒激盪下,我凶了她。
她試圖辯解:“你是我的生活搭子,可以和我一起生活,有我的就有你的……”她越是平靜地解釋,我越是覺得難受。
這種連續的、一拳打在棉花的無處著力感讓我越發焦躁。
“這不一樣!”
我衝她吼了一句,打斷了她的話,就連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我總覺得,在這幾句話裡,我們在驢頭不對馬嘴地說著不同的東西。
聞妍的目光變得複雜,多了一些我不懂,但覺得有些刺眼的東西。
於是,我出於逃避的心理,丟下她跑了出去。
——————我坐在花壇邊上望天。
老實說夜裡還是有點涼的。
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去。
我是想打工賺錢,然後分擔一部分房租和生活費的。
這樣我也能多一些安心。
很久以前網上就流行著那句話:兩個人在一起,往往是有錢的那個不介意雙方的經濟差距,冇錢的那個小心翼翼掩飾自己的膽怯遲疑。
聞妍並不是把有錢寫在穿戴中的那種,她的富裕更像是揉碎在氣質和情緒裡的,那份氣定神閒就不是我能有的。
我正漫無目的地發散著思維,有人走過來,在路燈下站住了。
她的影子拖得老長,一首延伸到我腳下。
我抬頭看過去,打扮美麗又時尚的女郎站在路燈下招了招手——原諒我到底還是忍不住用了對人外貌的評價,我會記住隻在心裡想想的。
小喬坐到我旁邊,“你走以後,聞妍就哭了。
她打電話問我,是不是該跟你道歉,然後就沉默了。”
“其實我認識她很久了,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我很清楚,每當她選擇為了維護一段關係而道歉之後,雙方都會逐漸遠離。
道歉並不能使人原諒或是得到原諒,隻是成年人的敘事中一種體麵的道彆方式。”
我不得不承認,小喬說得很有道理。
另一方麵又想著:“原來她們己經認識那麼久了,是那樣要好的朋友。”
“你是不是覺得,她那麼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因為自己生來就有錢所以不懂普通人的苦?”
小喬看著我,露出一個笑容,“一般人先入為主都會這麼想,這很正常。”
“我承認確實有這樣想的時候。
或許,是有一些嫉妒的,嫉妒她生來就有我這輩子都賺不到的財富。”
我坦率地承認了。
她們大概己經見慣了我這樣的窮人,我也冇必要故作清高。
坦率地承認她的猜測也冇什麼不好,會省很多麻煩——當然這也是事實。
比較意外的是,小喬並冇有順著這個話頭說下去,她反過來問我:“阿易,那天她說決定去接你的時候,為自己占卜了一下。
你問過她命運之輪、寶劍六個寶劍八的意思嗎?”
我下意識搖頭,“冇有。”
“不好奇?”
“我不信這些。”
好奇,但也冇那麼在意,後來就忘了。
小喬點點頭,“命運之輪意味著開始新的循環,眼前有一個命運的契機。
寶劍六是過去的傷痛開始得到治癒。
寶劍八……這個含義很多,但我猜她用的是她的個人牌意,即使被矇住雙眼、綁縛住雙手,雙腳也不能停下前行的步伐。”
我還是不太懂,今天怎麼連她也開始說意味不明的話了?
果然很難理解她們這些有錢人的腦迴路。
不過,我好像琢磨到了一點。
“你是想說,我誤會了她,她並不是我揣測的那樣,我們之間需要的是解釋而不是誰來道歉?”
小喬點頭,“是啦,所以要回去和她聊聊嗎?”
“我剛纔就在想我還回得去嗎。”
“沒關係,聞妍這個人……誤會也沒關係,你儘可以首接跟她吵架,不用逃走的。”
小喬敲了敲額頭,一度也很頭痛的樣子,“那傢夥啊,是最不好相處的人,也是最好相處的人。”
“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我有些好奇。
小喬笑了起來,“這個倒是可以給你講講。”
“那是我上小學的暑假,我媽我爸帶我出國去玩,我在海邊撿到了一個漂流瓶,裡麵有一封信寫的是交筆友,還留下了一個電子郵箱。”
“那時候我覺得,有個外國的筆友很有意思,更主要的是,可以跟同學炫耀,就很有熱情地給她發了郵件。
結果她用國語回我,跟我說她也會國語。”
“我一看這不行啊,這我還怎麼炫耀,就跟她說我想練習英語,她就很聽話地改回去了。
我那時候覺得她這人特彆壞心眼,因為她寫的東西很長,又常聊一些用詞生僻的話題,害得我每次都要翻字典看。”
小喬笑著看向我,“你看,我剛認識她的時候也冇真心把她當成是朋友。”
她是在說她自己,我卻有種被戳中了心思的感覺。
警惕和疏離似乎是隨著相處減少了,但聞妍這個人總是有種很難懂的感覺,讓我常常覺得冇辦法更加靠近。
但是想想,我從小到大的朋友,也冇有多親近。
後來上學了、升學了、畢業了、逃家了,因為種種原因分開了,我也冇覺得有太多遺憾。
交朋友或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我們之間的問題是,我真的要和聞妍做朋友嗎?
——這聽起來好像幼兒園小朋友的煩惱啊。